窗台,万家灯火尽收眼底。晚风吹拂,郁青晚端着两杯酒走来。
程辞正靠在栏杆上吹着夜风,郁青晚轻笑道:“何必在意老一辈的话,与俗沉浮,快哉。程老板无错。”
“其实我也不想与之为伍,好好唱戏挺好的。”程辞接过他递来的酒杯说。
郁青晚碰了碰程辞的酒杯,豪饮而尽,他道:“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倒不想一直困在这方戏台,想像程老板一般看看广袤天地。”
“大雁南飞,终究也会北归。”程辞看向他道,“郁先生现在的模样身份或许才是大家向往追求的。”
人生在世,追名逐利。欲望作祟,他自己也是其中一员,他有多高尚?他所谓的追求高尚,不过也是欲望,和求佛的性质一样。
郁青晚轻笑道:“其实以程老板的本事也可以这样,只是不知当初为何走了那样的路。”
郁青晚一身自在,目的达成的自在,也不枉这么多年的辛苦蛰伏。
程辞继续眺望前方夜景,没再回答。
为什么选择那样的路?程辞也想不起来了。
他真是变了,潜移默化的。程辞回顾起来,已经遗忘了很多,还记得了,最为清晰的就是进入娱乐圈这条路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他太过小孩心性,将事情幻想得过于简单顺利,亦或者是他能力是在太差,自我高估了。
看着程辞没说话,郁青晚继续道:“人生在世,做什么选择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的目的。”
“路都是拿来走的,没有路踩一条就是了,只是作为第一个难免会被荆棘划伤。程老板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尤其是老一辈的。我这个骨架不小的人不也是被诟病多年,而如今苦尽甘来,谁还敢说呢?就算说了又如何呢?”郁青晚摊手道,“所以程老板要在娱乐圈打出京剧一片天,借娱乐圈的名气宣传京剧,理应无所畏惧,死又如何?流言蜚语更谈不上如何了。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你就当真忘了初心吗?或许那是假象,将所有人都骗了的假象,这里面也就包括了你自己。”
“不要忘了,人最擅长演戏,假象多的是,娱乐圈呆久了有自己的皮面,自然这皮面会将自己骗了,所以程老板可以想想自己是否当真如他人所说。”郁青晚有力的指尖戳了戳程辞的心脏处,顿了顿道,“不再心绪清澈,是不是如自己辗转难眠思索的那般忘了初心。”
这是一个了解程辞的人,了解程辞野心的人。他知道他进入娱乐圈的目的。
直面内心的欲望,他要的不是一个名家的徒弟身份,而是一个在娱乐圈唱京剧引领潮流的开创者,他要以青衣的身份在娱乐圈风生水起,他要弘扬传统文化。
他比任何人都要贪心,野心之大,他不要在他的名字前面加上别人的称谓,例如以后人人提起郁青晚,说的最多的将会是他是谁的徒弟。他这般贪心的人,是无法接受的,他要的是自己创建的丰功伟绩丶高名富利。
他势必要将文化侵略驱逐出去,他一人没有那个能力,但是他却有奋勇前进的领导力。
一个时代,一个正在斗争的时代,终会生出一个合格的起军人物。
恰好他开始觉醒,可以成为这个人物,激励大家奋起。
程辞的心理正在重新建构,厅内杂乱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闯到耳边的是锋利的辱骂声。
郁青晚也听见了,转身擡手勾起纱帘,示意程辞先进,接着一同去凑凑热闹。
他倒是一脸平静,丝毫不怕砸了这场拜师晏。兴许越让人津津乐道,这场拜师晏才更有意义,更让人们难忘。
明亮的灯光将程辞的脸庞映得苍白,那双桃花眼因为垂眸,眼线更加明显,像是花瓣,像是弯船,像是山川。
程辞擡眸看向前方,透过人群缝隙,程辞看见了熟悉的面容。
程辞不知庭芳为何会来到这里。
这时郁青晚说道:“对面那人是关氏集团的董事长未婚妻,叫苏晚,苏家大小姐,她爷爷和师父是知己。她面前那位是关总的情人,听说叫……”
“你说哪个师父?”程辞打断他。
郁青晚面对程辞的尖刺并未生气,倒是觉得有趣。
程辞用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睨着他,虽是严肃之态,但当真风情,在唱戏的眼神方面,郁青晚自愧不如。
郁青晚笑着回答程辞的问题:“是现在的师父。”
然后接着道:“有人说程老板与庭芳一母所生,起初我不相信,但现在我信了。毕竟程老板冷脸的时候可不多。”
宴会大厅。
庭芳戴着那对梨花耳钉。
苏晚看见后一愣,此后脸上一片淡漠,身边的好友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苏晚示意她们别说,说出来了,颜面更是无存,本来正宫与情人出现在一个场合就够难堪的了。
苏晚为了苏家也不会那样冲动打闹,她现在唯一的做法就是沉默,可是紧捏的五指却出卖了她的镇定。 四周低低的议论声,苏晚好友实在难以忍受,对庭芳开口羞辱道“没爹没娘的人,果然缺少教养。”
看苏晚并未阻止,女人变本加厉,上前推搡庭芳,一把拉上一片白发。
“真是怀疑你是从哪里来的怪物,人怎么会生出这样的玩意,真是肮脏。”女人一脸嫌弃,大骂道,“我忘了庭晚吟也就是个玩意。”
庭芳宛若傀儡,任由女人的欺凌,他像是习惯了这般人事。庭芳一声不吭,身体因为女人扯着头发而晃动,女人看着这副面无表情丶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便来气。
庭芳的身体靠近她,耳钉在女人眼前折射出光芒,女人火气更旺,猛地扇了庭芳一巴掌。
周遭无一人上前。
站在一旁的苏晚一直没有说话,对好友的行为视若无睹。
“他不是哪里来的怪物,我是他的亲弟弟,一母所生,我的母亲是庭晚吟。”程辞站在人群后,说得却是掷地有声。
程辞快速穿过人群,穿过一个个上流人士来到庭芳面前,单薄的身体为他挡住无数伤害。
这么多年,庭芳受过多少冷嘲热讽,殴打欺辱,可从未有人帮过他,站在他的身旁。
庭芳眼里希冀充盈。
周遭的人开始讽刺程辞,程辞的身份彻底暴露,嫌弃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议论依旧,只是对比庭芳,算是好了很多。
在漫天嘲弄里,郁青晚扶着林荷老前辈而来。
“程辞我见过,记得以前你才这么这么高点。”林荷擡手比划了一下,“你应该不记得了,程辞是个好孩子,听说你进娱乐圈发展戏曲了。”
“是的,林老前辈。”程辞弯了弯腰恭敬道。
“挺好的,好好发展,争取让更多人看见我们的国粹。”林荷笑了笑,道,“现在的小姑娘就喜欢你这俊俏模样,你以后可能真能掀起一份文化大潮。”
林荷的一番话将程辞的身份地位都擡高了一个度,同时也洗掉了大家眼中程辞入娱乐圈追名逐利的庸俗。
大厅又开始热闹起来,纷纷扰扰不断。
无人再在意庭芳,人们纷纷对程辞刮目相看起来,对他欣赏,对他出示尊重。
庭芳变得无形无影,他垂眸看着地下。明明很多人,很热闹的场景,庭芳却独自被划出了边界,独处在黑暗里,窒息感丶孤独感,纷至沓来。
他隔着屏障看着前面的程辞,他处在光亮里,整个人散发着光芒。
地上涌现出黑泥,不断地涌现,一会将淹没了庭芳半身,庭芳擡手,黑泥已顺着他的筋脉漫延,他的身体出现黑线,从手指到手背,再到手臂,再到心脏,再到脖颈,最后吞噬了他的灵魂。
“谢谢前辈,改日我再登门拜访。”程辞对林荷道。
很快,有人牵起庭芳的手,他猛地擡头,发现是熟悉的面容。侵蚀他的黑泥统统消失不见,有的只是程辞掌心的温暖。
程辞那双桃花眼眯了起来,他笑着说:“我们回家吧,哥哥。”
犹如幻像。
正当离开之际,苏晚好友冲了出来,推开程辞,一把扯下了庭芳耳钉,血肉分离,顿时血流入注。
一切归于静默,只能听见耳钉坠入地面的清脆。
程辞视线扫过庭芳,血液正滴落在地,洁白的衣衫被画上条条红线。程辞一脸惊慌,手掌连忙覆上庭芳的耳朵,血液很快从程辞的指缝里泄出,程辞喊道:“我们去医院!”
紧接着程辞搀着庭芳离去。
在场的人不知是被这一幕吓到,还是嫌弃红液滋身,纷纷避让。然而罪魁祸首显然没有那个觉悟,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只是她站到了面无表情的苏晚身边。
她们二人犹如神祇,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个睥睨众生视人蝼蚁。
匆匆一瞥,庭芳对上苏晚的眼睛。
“小插曲,大家继续。”郁青晚出面说道。
秩序很快就恢复之前模样。
厅外,凉风打在庭芳脸上,他瞬间脱离了现象,回到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