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场梦,庭芳撕心裂肺地喊叫,让他想起了地上的那个女人和疯魔的母亲。他内心害怕,害怕庭芳也成了母亲的模样。
梦里他们的脸不断替换,折磨得他如同被迫穿肠。他无法阻止,只得任由事情发生,就像儿时的他没有能力,束手旁观一样。
庭芳在他眼中宛若一支白玉,美好却脆弱。他畏惧,生怕庭芳一不小心就碎掉。他想小心翼翼地呵护庭芳,想让庭芳知道他多么爱他。
可是他总是不敢靠近,梦里亦然。
因为庭芳恨他,恨他的那个家庭,恨他独自享受了父母的爱意。
程辞看见过母亲厌恶庭芳的样子,他知道庭芳很伤心,任谁都无法接受自己的母亲将自己视为肮脏的怪物,还将自己踢打出界。
庭芳趴在地上受尽母亲的殴打,他从地上爬起仓促离开,那回头的眼神程辞难以忘掉,也就是那个眼神里程辞知道庭芳恨他。
内疚也就此衍生。
阴影一直压着,程辞总觉得自己也将疯魔。
沈庭秋不断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从梦中逃离的他。
月光斜斜投入,铺在被褥,被褥上印着沈庭秋的影子。
沈庭秋背着窗户,程辞擡眼看不清他的样貌,可程辞知道那目光温和,就像这四溢的月光。
“睡吧。”沈庭秋将程辞揽入环抱,二人相依偎。
程辞心中的恐惧丶内疚丶孤独倏然消散不少。
病好后,程辞去看过庭芳。
程辞站在门口将庭芳与秘书的对话听得真真切切,酸涩顿时充斥全身。
他怨恨自己无力不能保护庭芳,又怨关少卿为何不去计较,也想不通庭芳轻飘飘说出的算了吧。
宋秘书出来的时候,程辞躲到了楼梯口
许久之后,程辞才敲响房门,屋里很安静,传来庭芳的请进。
他站在床尾,不敢靠得太近。
病床上的庭芳清减不少,清癯的身体透露出虚弱,病服宽大,套到身上更显空荡荡。
白发缠绕着锁骨,像是黑白无常手里的索魂链锁住了魂魄。
庭芳淡漠地扫了程辞一眼,问程辞是来看他笑话的吗?
程辞摇摇头。
他瞧见庭芳的模样,心酸不比过往少。
“看过了就走吧。”庭芳沉沉道,扭脸不再看他。
程辞一直站在那里,沉默许久,庭芳再次开口:“为什么还不走?”
“我就想多见见你。”程辞欲上前又止步,浓稠的思念在眼里打转,他说,“我已很久没见你了。”
从十二岁的第一次见面,知晓庭芳的存在,算来已经十年了。
庭芳眉眼冷清,忽然问程辞:“你知道我是依靠什么生活的吗?”
“什么?”程辞不明白庭芳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他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么多年身体不好的庭芳是怎么独自生活的?
或许程辞不是没想过,而是不敢去想。
看着庭芳隽秀的脸庞,程辞心中泛起恐慌。
庭芳没再说话,最后还是护士进来,庭芳借着身体不好需要休息的理由将程辞打发掉。
六月夏至,白昼抵达极限,宵夜渐长,苦热仍难挡。
树木幽幽,蝉鸣落在枝头,有人已然开始盼望初秋,忧虑炎凉。
茶楼阴凉,院里的荷花散发阵阵清香,置于中央的戏台正上演一出《霸王别姬》。
关少卿和一个中年男人来茶楼听戏。
沈庭秋眼神意味深长,看着对面深沉的关少卿,他郁闷得慌。
随着调查的深入,沈庭秋更是想不通关少卿愿意扶持户语的原因是什么,明明他可以不必那么做,只为讨得井千源开心,利于他与那个m国人的生意?
这丝毫不像他认识的关少卿,冷峻淡然的一个人那般高高在上,用得了讨好吗?
竟然连自己的人都搭进去了。
事情的调查结束得突然,却又情有可原。
沈庭秋看着台上舞剑的程辞,想着他与庭芳的关系,心生不宁。
程辞演完这出戏便冲到台下,他从未那般有失礼数过。
他剑指关少卿,问道:“为什么不计较?”
为什么不计较那两个户语家对庭芳做出的腌臜事。
男人面对程辞的动作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沉静地给出解释:“你哥哥不会计较。”
“他不计较就真是不计较吗?”程辞悲愤,“你也不在意吗?你们不是恋人吗?”
沈庭秋赶来握着程辞的手臂,将剑移开。
“谁说我们是恋人了?”关少卿擡眸告诉程辞。
关少卿的话太过无情冷漠,犹如置身于天寒地冻。
程辞胸膛不停地起伏,显然气极了。
旁边的中年男人似乎觉得程辞无比幼稚,嗤笑道:“不过就一个玩物而已,计较什么,断送十几亿的生意吗?”
程辞听着那话,对上关少卿薄凉的眼神不断后退,摇头不信,一次踉跄,让他停下脚步。
沈庭秋在身后搀扶着他,对于关少卿和庭芳的关系并不惊讶。
手中的长剑陡然滑落,程辞温润的脸颊挣扎痛苦景象。
他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
原来十二岁匆匆的一面,就已经说明了庭芳的人生是那么的糟糕。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这也是他的选择。”关少卿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程辞。
这世界到处都是不公,不是人人都有讨回公道的资格,混迹风月场所的庭芳早已知晓这个道理。
关少卿不过多计较那日之事,让庭芳继续跟着他已经是对庭芳最好的选择。
沈庭秋看了一眼怀里失魂落魄的程辞,对关少卿说道:“好了。”
他示意关少卿带走身边的中年男人,接着打发了堂里的客人。
等众人散去后,程辞又在戏台边上静坐许久。
“对不起,是我冲动了。”程辞对沈庭秋说道,“坏了今天的生意。”
这般心肠,怎让人不心生怜爱。即使心里极度难过,依旧担忧自己是否到影响他人。
“所幸天热,来的人不多。”沈庭秋道,“而且你不是把戏唱好了吗?”
看着低垂着脑袋的程辞,沈庭秋心想这真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