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不知是是不是换了名字的缘故,茶楼的生意回暖了许多。
关少卿听说沈庭秋为了一个青衣将茶楼的名字都改了,好奇来看看。
关少卿带着庭芳坐在二楼的时候,程辞正在唱戏。
两人走进雅间,挨窗坐下。
雅间位置极好,开窗就对着戏台。
外面唱的是一出《百花亭》。
唱戏人一颦一笑,真是风情万种,任谁见了都得魂牵梦绕千秋。
不过程辞带着浓妆,距离远了,庭芳一时没认出台上站的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
沈庭秋坐在一楼,离程辞最近的位置,听着戏曲儿,一脸惬意。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程辞翻腕,收起扇子的动作无比顺畅,“鸳鸯来戏水。”
“金色鲤鱼在水面朝。啊……水面朝。”
“长空……雁……”
“雁儿飞。”
表演到这处时,程辞眸光上挑,竟又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霎时瞳孔放大,难掩错愕。
程辞努力压抑住心里翻涌的波涛,不露声色地继续将戏唱。
“哎呀,雁儿啊,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
“这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
程辞那一瞬的恍惚引起沈庭秋的注意,他顺着程辞的视线擡头望去,正好与二楼的关少卿打了个照面。
沈庭秋挑眉,唇角微勾,同关少卿点点头。
同在二楼的还有那天的白发美人,他的角度看得不太真切,但那特征太过明显,都无需猜测。
只是不知道程辞那一眼看的是谁。
一曲完毕,关少卿和庭芳来到一楼见沈庭秋。
程辞衣妆未退,匆匆从后台返回。
杨贵妃的行头贵重,可是急于求证的程辞也顾不得那么多。
走到跟前,步履停下。
程辞呆愣地看着庭芳,不敢过多靠近。
庭芳还是过去的模样,清冷漂亮。
庭芳看着眼前人只觉得刺眼,虽然程辞长相偏母亲居多,但多少有些程烨的影子在身上。
这一打扮起来就更像了。
程辞很拘谨,皱着眉头,比往常更秀气了,像个小孩。他舔了舔嘴唇,欲张口,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沈庭秋和关少卿感受清晰。
对比这两张脸,沈庭秋顿时就明白当初在包厢看见庭芳时,为什么会有种熟悉的感觉。
程辞和庭芳都继承了母亲的美艳,二人眉眼有些相似,不过庭芳是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狐狸眼,更魅惑人心。
庭芳也很清冷,但是和程辞偶尔散发的清冷不同,程辞即使清冷,他的清冷也包含着春日里的暖意,是充满希望的。
然庭芳的清冷带着无情与狠辣,像是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患者在冬日里行走。
关少卿和沈庭秋对视一眼,选择避让不谈及。
“怎么今天想到我这儿来坐坐?”沈庭秋说道。
“看看你新建的戏台。”关少卿言简意赅。
沈庭秋轻轻触碰程辞手背,向他介绍:“关少卿,我发小。”
程辞视线从庭芳身上移到旁边:“程辞。”
关少卿点点头。
沈庭秋朝庭芳伸出手:“沈庭秋。”
庭芳握了一下沈庭秋指尖,轻言道:“庭芳。”
程辞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哥哥,庭芳却半分目光都舍不得给他。
沈庭秋提议一起吃个饭。
关少卿最后拒绝了,说有个饭局,约的时上面的人,推不掉。
这沈庭秋就没法了,想帮帮程辞都不行。
临走,程辞喊着:“哥……”
似乎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样称呼,就又换着叫到:“庭芳。”
果不其然,庭芳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程辞本能地向前两步,想要拉住白发苍苍的兄长。
凤挑晃动,眉眼间的不舍与怜惜传到心脏。
关少卿回头问道:“程老板还有事吗?”
程辞望着那瘦弱的背影,眼里雾气朦胧,擡起的手被抽去力气,无奈地垂下。他摇摇头,“没事。”
走出大门,宋秘书打开车门,庭芳弯腰快速进入,直直地坐在后座。
“为什么不好好看看他?”关少卿随后上车,他问道。
“我自出生就是一个人。”庭芳说得平静,可这短短一句话,只有他知道里面的心酸苦楚。
出生便被抛弃,被祖父怜悯养大,读过几年书,祖父去世后,独自飘荡。
因长相身体,十五岁被迫入了风月,倒是混了个温饱。
回头一望,至今已是九年。
一切都变了模样,再也没有少年郎。
所谓弟弟,除了一半的血缘,再相见也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你们是兄弟。”关少卿用的是肯定句。
程辞虽然浓妆艳抹,但看骨相就知道两人的关系匪浅。
“同母异父。”庭芳看向窗外。
程辞失魂落魄得明显,人不知走了多远,还痴痴望向门外。
“人走了。”沈庭秋牵上程辞的手,拉他回到后台卸妆。
镜子里,沈庭秋为程辞取下凤冠,然后擦掉脂粉。
程辞自顾自说道:“我只见过他一面,这次是第二次,起初我不知道他是我哥哥,只是觉得他长得漂亮,像神仙一样,拉着他的手就要和他玩耍。然后母亲看见了,跑过来推开他,接着发疯般地殴打辱骂,他受不了就跑开了,从此就没再见过。回家我问母亲为什么这样对他,母亲生气地告诉我,让看着他就躲得远远的。我不懂为什么,也没见过母亲那么厌恶的眼神,于是我去问了父亲,父亲告诉我那是我哥哥。我问父亲,母亲为什么那么讨厌哥哥,父亲只是说母亲生病了。”
他眼角含泪,要掉未掉。
长大后,程辞才知道庭芳为何一头白发,曾经心生种种猜测,却没人能告知他答案。
程辞叹气道:“我说这些做什么。”
也不知道怎么地就想起了往事。
沈庭秋站在程辞身后,修剪干净的手指勾走快要溢出眼眶的液体。
程辞转过身抱住沈庭秋劲腰,脸颊贴着衬衫。
沈庭秋看着镜中的侧颜,卸了妆的程辞清爽,噙着泪无比脆弱的模样,当真我见犹怜。
他不知程辞这么多年到底经历过什么,却也感受得到他的委屈。
程辞孤孤单单很多年,他以为他早已习惯,直到庭芳的离开,瞧着那冷漠的背影,他又産生那种要别离的忧伤。
他放松地靠着沈庭秋,汲取他身上的温暖,慢慢愈合自己。
沈庭秋擡手覆上他的眼睛,眼底生出别样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