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斯年 作品

第24章 (17)

变了脸色唐云暖当然注意到了,却也只是淡淡回应:

“太晚了我去睡了。”

唐云暖转身要走,却被秦君凌一把拽住了她身上的鹤裘,两下一用力,那长长的鹤裘当即被扯了下来,唐云暖只觉身上一冷。鹤裘被秦君凌扯飞挂在头顶的树枝上。

再看唐云暖,身上只穿了一件雪青色绣夕颜花的寝衣。

这是古代,若被男子看了穿着寝衣的样子,清白被毁不说,可能还要担一个勾引世子的名声。

“秦君凌,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唐云暖低声怒吼,秦君凌却瞪着一双眼,扭头道:“挂在树上了,我够不到。”

那树枝对于唐云暖是很高的所在,对于能自地上腾空而起飞到桥上的秦君凌却不过是举手之劳。

唐云暖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放下灯笼,穿着一身寝衣要去爬树。

她不能放任这鹤裘就挂在树上,虽然像田二奶奶这样的劲敌已经从她的生活中远去,但并不代表她的处境安全。

这宅子里上上下下多少眼睛,她有多艰难,才将父亲从一个秀才扶植到府衙做官,才将备受欺凌的母亲帮扶到做了当家主母,才帮衬着舅舅家自狭窄的后巷搬到山月坞。

可她仍旧不能像现代女子一样,寻一个心仪的男子做丈夫,过一世安稳不争斗的生活。

唐云暖前世今生都不会爬树,她也知道自己趴在树干上的样子丑陋滑稽地像一只猴子,却仍旧努力攀爬,只是脚一次次打滑,身上的寝衣被粗糙的树干磨破,自己距离那树枝上的裘衣还是很远。

秦君凌一个腾身飞起,将那鹤裘拽了下来,又将唐云暖用力自树上拽了下来:

“你能不能不总这样倔强。”

唐云暖推开秦君凌,冷冷道:“那你又能不能放过我?”

秦君凌的爆竹脾气又一次被点燃:“你是不是傻了,你们家败了,我是世子爷,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秦君凌是被惯坏了的孩子,自然不会考虑这句话有多伤人,实话,总是很伤人的。

唐云暖擡起眼睛,直视秦君凌,仿若要看向她心里:

“先不说这是不是我的福气,我只问你,你看上我什么?”

秦君凌如数家珍:“我看上你那一日中了五石散攀上我身上的妩媚,我看上你应对危机跟争斗时的冷静跟计谋,我看上你筹谋人心的准确以及对管家事务的精明,我看上你唐家跟我祖母是亲戚,你爹爹跟你哥哥甚至你表哥都是人才,他日你家一定会发迹,你配得上我的门楣……”

唐云暖的一声冷笑打断了秦君凌。

“你知道吗,真正的喜欢从来都是说不出来喜欢的是什么的。就如同我娘从不会说喜欢的是我爹的秀才身份。”

秦君凌有点楞住了:“是你问我喜欢你什么的。”

唐云暖又问:

“那么再敢问世子爷,你喜欢我,是否就要娶我为正妻?”

秦君凌两道飞扬的细眉又拧在了一起,一双桃花眼眯缝起来,略略思索才道:

“这个不由得我做主的,公主逼婚那时候还好说,不过略求求我祖母就完事了。而今危机已经解除,以你的家世……”

唐云暖缓缓披上鹤裘,眉尖眼角都是淡淡的哀愁:

“所以世子爷是要娶我为妾吗?”

秦君凌急了:“妾又怎么样?我将来是一定能袭爵的,侯爷的宠妾难道还不够体面吗?大不了,大不了我发誓,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宠着你,不管我娶谁为正妻,我只爱你一个。”

唐云暖嘴边绽出一抹冷笑,就如这春寒料峭一般:

“我记得,你说过要带我走,要我远离我们唐家的争斗。可是如果我答应了你的亲事,几年后我嫁入侯爷府做你的夫人,我难道就不用面对你的正妻吗?我难道就不用再争斗吗?世子爷,你听说我二婶的事情了吗?你以为我二叔真的能做到一点情面都不留,赶走他的结发妻子他心里就一点都不难受吗?”

秦君凌有点呆住:“不是他自己立的休书么?”

唐云暖又笑了,笑得森然,她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唐有书为何如此绝情的。

“我二婶不是第一次欺负我,你可以说我二叔从前没有摸透跟皇家经商的所有门路而忍辱负重,但我可以确定我二叔的确是在纵容我二婶的。一个男人纵容一个女人,只会是因为爱,或者就跟你纵容我一样。”

秦君凌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可是现在我二叔无法再纵容我二婶,并不是因为没有爱,而是因为长房得势了,是因为我二婶留下话说永远不会争夺当家主母这个位置,我二叔再有钱,他也永远被辖制在我爹爹手下,我祖父在一日还好说,他百年之后我二叔的所有产业都将归于长房,我母亲想清算二婶陷害这笔账随时都可以。我二叔若不壮士断腕休了我二婶,他就一点后路都没有了。”

秦君凌恍然大悟:“你二叔还真是精明……”又望向唐云暖,一脸钦佩。 “所以我说,你真的很聪明,能一眼看透人心。”

唐云暖却没有理会他的表扬,或者她从来都不喜欢自己的精明。

“你说你喜欢我,可你却只能娶我做个妾室,将来我的儿子就是庶子,我就要像柳姨娘一样细心伺候你的正妻,你越宠我,我越会受苦,我的儿子也会被人辖制,我的儿媳妇也要拼尽一生智慧个她的妯娌斗,你就愿意你的侯爷府变得像唐家后宅一样鸡飞狗跳吗?”

秦君凌本来很是凌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迟疑,都被唐云暖捕捉到了,于是她默默含泪,盯住自己的琉璃灯道:

“世子爷,你喜欢我我很感激,但人活一辈子,喜欢我跟被我喜欢的人也许还有很多,我却只能选择一个最适合我的人嫁了。你说我功利也好,说我自私也好,我只能这样,我只能选择一个对我丶对我娘我爹丶对唐家对许家最好的一条路来走。”

唐云暖几乎哽咽,前世她选择了一个她最喜欢的人,可她却死在了他手里。

爱,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处的东西,若一个人什么都没有,她唯能创造跟守护的,就只有安全。

唐云暖要的很少,唯独只有安全不能舍弃。

秦君凌有些郁卒:“你能告诉我,什么样的人,是对你而言最想嫁的。”

唐云暖拭去眼泪,缓慢而坚定地说:

“我要娶我的人,只能娶我为正妻,且要立誓是唯一的正妻,我要我的孩子永远不用去算计亲人,也不会担忧被亲人算计。”

“我要娶我的人不要太爱我,这样我就不会在他的爱里迷失,我要自己不要太爱娶我的人,这样我就永远不会因为他而患得患失。”

“我要娶我的人没有冲天的富贵跟太大的权势,这样他就不会因为任何野心而舍弃我,我却又要他有功绩有功名有资格有胆量说一个不字,这样云暖就不会因为任何人的不合理要求而颠沛流离。”

“若没有这样的人呢,难道你一生一世不嫁人吗?”秦君凌有些急了。

“世子爷,我也知道不会有这样的人,即便有也不会看上我。但云暖还有这满园的杏花,还有百顷田地,还有一柜子的诗书茶酒,足以安然度一生。”

月色下,唐云暖跟秦君凌沈默地对峙了好久,忽然一阵幽香传来,秦君凌擡眼望去,斗春院满园的杏花一夜间全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留言,不知道怎么回覆了。

我自己其实,三个男主都很喜欢,如果我是唐云暖,我会选择许如澈,吼吼。不过最后会选择谁,真的要写下去再看了。

每一个男人都有一个红玫瑰跟白玫瑰,每一个女人也都会有一个许如澈丶秦君凌跟段明朗。

一个我们爱的,一个爱我们的,一个蓝颜知己。

其实世子爷很不容易的,一个男人能说出只爱一个女人,不管他是否能做到,我们都应该感激。

春天来了,杏花开了,爱情还会远么?请大家注意斗春院的杏花,每开一次,唐云暖的人生都会再上一层楼。

☆丶57恒源祥,羊羊羊

斗春院的杏花开了,成千上万的花枝宛如胭脂万点,占尽春风。

那些种了许多年的老杏树,姿态苍劲,冠大枝垂,即便是些妈妈丫鬟来斗春院的正房回事跟取对牌,也不免要驻足流连。

一片红云连着斗春院抱厦的屋顶,仿若人间仙境。

春日暖阳,斗春院的抱厦里一改冬日里的阴霾跟低调,满处都换上了杏花插瓶,到底芬芳四溢。

唐云暖早换下了厚重的冬衣,着一身荔枝红缠枝葡萄文饰长身褙子,里套了一件牙白色素面妆花小袄跟同色长裙。

一头黑瀑长发洒在夺目绸缎上,她静静端坐于黄铜的梳妆镜前,任由红豆将青丝挽出一个个繁覆的杏花样子。

每一朵发丝挽成的杏花,都用一颗五色琉璃珠子固定住。

那珠子是京中的店面烧制出来的,乃是照着宫中公主所带头饰的工艺造就,仿若五色颜料染就,虽然是琉璃,却很有碧玺的意思。

她敢这样放肆打扮,只因秦君凌不再放肆。

唐云暖的话说得很清楚,秦君凌不愧为大家公子,终于没有多做纠缠。

只是唐云暖每每经过正房的廊子下,都能感觉身后有人在注视着自己,耳边偶尔会听见些环佩叮当的声音。

那是世子爷腰间的侯爷府玉牌跟麒麟佩玉相撞所特有的声音,不过响了一阵,便静了下来。

唐云暖却从来没有回头看,怕看见那颗鲜艳欲滴的红痣,怕红痣的主人看到自己眼神中的内疚。

要走很远,唐云暖才能再度听见身后的人离开。

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恢覆从前的装扮,仍旧是荼蘼紫的胭脂,配上兑了云母光点的珍珠粉,乌梅籽同螺子黛画眉,越发勾勒出唐云暖的姣好容颜。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长公主,初见也有些惊艳:

“这云丫头怎么过了个年,越发长得标致了,到底是京城的闺秀,撒在人堆儿里一眼就看见了她。”

唐云暖自己倒是颇不以为然,古代女子从来都不是以容色决定人生际遇的,自己的娘亲就是绝色美人,一生却也颇为心酸。

盯住黄铜镜,唐云暖是真的不觉得自己长得哪里好。

一没有唐有琴那样雍容,二没有娘亲的柔美,三没有二奶奶的艳丽,四没有田姨娘的妩媚。

若说真有出众的地方,便是眉目紧蹙时散发的一种清冽的气质,如雪如冰。

只是长公主的一句夸奖,这就逼着红豆精益求精,精雕细琢了一个早上,仍旧觉得没能将这头发梳得尽善尽美:

“这杏花发髻,就该配上年前世子府送来的杏花簪子才好看,那血琉璃多鲜艳……”

唐云暖任凭红豆摆弄许久不说话,红豆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姑娘,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觉得那簪子可惜了。”

唐云暖正从紫檀描金首饰盒子里挑一支金菱花步摇,装傻道:

“你说什么,我才刚挑首饰挑得入神,倒是没听见。”

红豆吐了吐舌头,心知这是姑娘故意给她台阶下,遂专心梳头不再说话,只是心里提醒自己今后却是一定要小心言语,不可惹姑娘生气。

她在迟钝,也知晓姑娘每每对着窗外的杏花都是一阵惆怅,那白鸽倒是来得勤,姑娘也照旧看信,却从来都将信原封不动地再放回去,然后将鸽子送走。

有一日红豆略略瞥见上面写的一行字。

“我从来没收到你的回信,或者你从来没收到,或者你收到了不愿意回,但写不写,却是我的事。”

姑娘读那一行字的时候,眼睛仿佛是湿的。

斗春院换上了芙蓉色描金绘彩的丝光缎帘子,忽然一掀,就带进来些杏花的香气。

是紫棠打了帘子进来:

“庄子上的春耕的日子定了下来,就在明天,太太来问姑娘的话,是不是到时候去山月坞那边逛逛。”

红豆刚将最后一颗五色琉璃别在唐云暖的发上,唐云暖才回头对紫棠道:

“这也奇了,怎么太太想出去逛逛,却要问起我来?”

一旁整理冬衣的夏妈妈正专心叠一件紫貂披风,心里赞着姑娘房里的东西越发贵气起来,听了这话便笑道:

“姑娘如今不同往日了,即便是大奶奶也时时处处要姑娘在旁边协助,太太若想出一次门,又是去许家看着的庄子上,自然要姑娘帮忙布置着。”

唐云暖在心中苦笑,是用了多少心机,甚至是毁了多少人,斗春院才有今天的繁荣,即便连老太太要出门走一圈,也要先来问问自己。

自己才来斗春院时候,那后院是一片荒芜的枝,斗春院里连一个暖炉都没有。

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几乎得了全唐府的体面,即便是夏妈妈都时常感叹:

“当日太太做姑娘时,也是这样管家的,太太就够不容易的了,云姑娘协助大奶奶管家时,却整整比太太早了两年。”

太太既然这样给面子,唐云暖自然是不好驳的,略略思考下便说给紫棠:

“去回太太吧,就说请太太今日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就去山月坞,这新置的庄子,也要借借太太的福气,来年才得丰收。”

紫棠自然也是个愿意去许家逛的,谁不愿意跟多看几眼许如澈这样的美少年。

当下欢喜着冲出去回太太的话,却被唐云暖唤了回来:

“你看看太太这几日的神情,可有因田氏离家返京而有些不痛快。”

紫棠略略思索下:“倒是没觉出什么来,姑娘何出此问?”

唐云暖却也没说什么,待夏妈妈收拾着冬衣去小库房存放时,才冷笑一声:

“太太素来是不喜欢山野乡下,所去的地方越是繁华热闹越是得她待见,但山野乡下却也有太太想去的时候,那便是太太在某一事上触了霉头,她便想去百姓间走走,摆一摆她的威风来平衡一下。”

红豆几乎就笑了出来:“姑娘看人还真是通透,太太可不就是这样。”

紫棠恍然大悟:“所以姑娘是担心着太太有什么不痛快,再去寻二奶奶?”

唐云暖抚着发髻对镜思索:“这倒不太符合太太的脾气,可是除了二婶这件事,还有什么事能刺激得太太非要去看看春耕,在一众看庄子的下人面前摆威风呢。”

紫棠忽然有些领悟:“二婶不行,还有三婶。”

红豆当即拍了紫棠的头一下:“你这脑袋是木鱼打的啊,三爷还没娶妻,不过才擡了个藕荷当姨娘,姑娘哪来的什么三婶。”

紫棠才要反驳,唐云暖却忽然道:“你说的这个三婶,可是指京城的那个贺家?”

“可不就是这个贺家,太太是才接了贺家送过来的信,才说要去山月坞转转呢。”

唐云暖就忽然有点懂了。

————————————我是紫棠又打了红豆一下的分界线———————————— 永平府的庄户人家想来都重视开春试犁这一日,自然是要祭拜天地,吹吹打打一番。

许多时候,皇上也要来京郊主持春耕仪式,不过永平府算不得京郊,来山月坞主持春耕的就也只有唐老爷跟太太。

长公主,人家是来看热闹的,至于世子爷,唐云暖将自己整个人藏在硬纱帽并遮上了层烟笼纱,视野朦胧地走路都得要人扶着,根本看不清秦君凌在哪。

她是第一次感谢古代女子出入都要遮住容颜的封建陋俗,挡住了脸,才挡得住尴尬。

唐家车队一路擂鼓鸣锣,丫鬟婆子们黑压压地占了半条街,浩浩荡荡地到了山月坞,这一次却不同于上一次的踏青。

自然是带了不少春耕里上药用的纸扎春牛跟犁,由后宅沿着一路桃红柳绿行至田庄上。

许家早准备了三牲祭天,另焚香祀奠皇天厚土,唐家众人在太太的带领下三伏三拜,而后唐家大爷念祭奠天地神祈祷告词,再由唐老爷亲自扶犁,跟随春牛之后,演试用牛犁田,以示开始春耕。

当唐家大爷跟老爷落下锄头之时,田地却因久旱无雨,当下砸出一阵尘烟来。

却很快被唐家带来的鞭炮燃点所放出的硫磺烟所掩盖。

唐云暖望着脚下干巴巴的黄土,田地踩一脚都要落空,不禁想起那日在鸿雁寺里沈姑娘所提醒她的旱情,心中暗暗担忧。

永平府,恐怕将迎来一个不太平的年景。

唐云暖隔着面纱暗暗瞄着不时将目光扫向百姓以吸引瞻仰的太太,气派的笑容里仿佛真的夹杂一丝愁绪。

唐家这仪式办得体面热闹,吸引了附近不少百姓来看,各个都道唐家财雄势大,很让太太长了脸面。

却仍旧挡不住太太满面的心事。

仪式过后,许家自然整理出来两间院子分给太太等女眷居住,东为尊,自然是太太跟大奶奶等长辈住着。

东院里早按照太太的习惯布置得紫醉金迷,太太卧在紫檀木铺宝蓝色暗紫纹锦被的宽塌上,炕桌上摆着一溜自双春楼送来的酒菜,即便是剔牙的牙签,也是放在紫竹雕花筒里的。

许家如此小心应对,唯恐布置得不周到再惹太太抱怨,可若是一桌烧海参跟参鸡汤就能堵住太太刻薄的一张嘴,那许家实在是太小看太太的功力了。

“不是我们唐家讲究,只是你们许家才富贵起来,就这么肥腻腥膻地吃起来,未免有些罪过。也不想想你们老子娘,在乡下过的是什么日子当日你们家妹子嫁进来的,可是一丝嫁妆都办不起的……”

太太卧在宽塌上的一角,并不在乎许大奶奶就在跟前,劈头盖脸地教训了舅奶奶一通,左一句“小门小户”,又一句“勤俭持家”,直说得许家舅奶奶红了面皮,心中暗怒。

忽然有人打起帘子,太太忽而闻到一丝香气,却见唐云暖举这个胡桃木托盘进来。

“太太走了这半日,想来吃不惯遮掩肥腻的东西,幸而舅母吩咐多做些清淡地送过来,太太好歹用些吧。”

托盘上大大小小放了四小碟菜,皆是用冰瓷裂纹玉色的厚瓷碟,看着就讨人喜欢。

太太只是闻着香气四溢,却都是没见过的菜色。

遂道:

“你做的?”

唐云暖但笑不语,随手取下一盘春韭黄炒猪耳。

“韭菜是补阳气的,太太且尝尝云暖的手艺。”

那猪耳是一早用豆酱腌制过的,韭菜又是自暖棚里刚剪下来的,入口自然味道不同。

太太当下大喜:“云丫头倒是长了本事,越发懂得滋养身体了,这韭菜啊,就是最能提阳气健体的菜蔬了。”

待到许家舅奶奶跟许大奶奶都出去了,屋子里唯有菊金跟年妈妈并着唐云暖伺候太太用饭。

唐云暖见时机已到,这才略试探着问道:

“这几日,咱们家倒是安静了。”

太太正用心品那条唐云暖用葱干煎的黄花鱼,听到这话忽然笑了:

“我说怎么你倒亲自出手送饭菜来,想来是听见风声了。”

唐云暖心知自己当然瞒不过太太,也知道太太最喜自作聪明,却最恨自作聪明的人,点点头道:

“贺家跟咱们是早有亲的,他们千里万里送来封信,下人们自然是会议论的。我看着太太这几日似有愁容,难不成是贺家出了事?”

太太遂撂下了筷子,有些恼怒:“贺家死绝了才好。”

唐云暖遂糊涂了,唯有劝道:“太太且莫动怒,是云暖多事了。”

却见太太脸色缓和了,又道:“我跟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气什么?这事我已经交代给你娘亲办了,你娘亲心里有数的。”

唐云暖心里一激灵,果然她的预感是没错的,太太如今最倚重的就是娘亲,算是将两个儿媳的重任都压在娘亲一个人身上,她娘亲若办错一件事,太太就会双倍地惩罚。

却见太太皮笑肉不笑又道一句:“这事你娘亲还必须要办好,若办不好……” 太太没再说下去,唐云暖也没再敢想下去,这个贺家到底在信里说了什么,让太太如此发怒。

胆战心惊地陪着太太用过了饭,唐云暖才出了东院,却被一个人拦去了去路,唐云暖擡头,许如澈正一脸微笑地看着他。

“自我房里就闻见这香气了,什么时候你也做给我们吃一桌,别老顾着你家那个挑剔的太太。”

唐云暖赶紧将许如澈推进西院的一间小抱厦里:

“快别闹了,也不知道太太派给我娘亲一件什么差事,仿佛很棘手,我娘亲又是那样一个性子,有什么麻烦也是不愿来寻我的。表哥且帮我打听打听,这次,跟同我三叔有亲的京城贺家有关。”

“贺家?”许如澈的浓眉略微皱了皱,忽然大惊失色:“贺家,可是那个丑得跟个炭头的贺五爷他们家?”

贺五爷?黑炭头?

唐云暖的确知道贺家有个五爷,这厮曾经不知死活地在唐云暖姑父乔知府娶小妾那一日大放厥词。

至于黑炭头唐云暖更是想忘都忘不了,那个人曾经在赛马那日用脚上的刀尖许如澈逼下了马,几次险些伤到段明朗,更令唐风和坠马后孤身一人跑回莲花街。

他还是唐云暖被雨水淋湿,昏倒在地继而被陷害为得了霍乱的始作俑者。

“表哥的意思是,那个黑炭头就是贺家五爷?”

“还什么我的意思啊,他不就是!”一提到这个贺五爷,许如澈的气就打四面八方来。

“若他的人生是按我的意思来,我早像踩碎一块炭一样踩碎他的黑脑壳了。”

贺家老五害得唐云暖晕了几日,又将他生生拽下马来,许如澈一会想就有一种要打架的冲动。

“我也是在赛马之后得知的,这人是贺家嫡子,跟你那未过门的三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为人很是奸诈狡猾,年岁不大,却最喜欢斗狠惹事,读书时殴打过先生,习武时惹事生非,最后贺老爷没了办法,只得让他去开镖局。”

唐云暖倒是弄清了这贺五爷的来历,却奇怪许如澈怎么什么都知道。

“表哥如今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却不知你哪里打听来这么多消息的?”

许如澈听到唐云暖夸奖,颇有些自得:

“我家可是开酒楼的,想知道什么,不过竖着耳朵听就是了。这贺五爷却也不难打听,因他的镖局押的镖都是有名有姓的贵货,却也令不少山贼土匪闻风丧胆,想来是有些功夫,坏事却比那些土匪做的都多。我听说,那一日他陷害我们三个,为的就是抢来那个金铃铛,博勾栏院里花魁一笑。”

唐云暖不禁恨得咬牙切齿:“为了一个粉头,他竟痛下杀手,这样的人家还能养出什么好姑娘来?”

许如澈顿悟:“你看不上人家,想来他们贺家还看不上你们家,你说能教太太跟姑母如此为难,会不会是这贺家要退亲啊?”

唐云暖暗道一声不好:“我们才跟田家闹翻,如今贺家又要退亲,我两个叔叔竟突然都打了光棍?”

许如澈有些幸灾乐祸,却很同情唐云暖:

“看来这个春天,有的你忙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的留言斯年很感动,真的有很多人看懂了。

斯年写这个文,因为日更五千,可能会有很多bug会引起吐槽,但人生观价值观是不会错的。

我从来不主张为了钱而嫁人,也不主张为了爱而嫁人,我觉得一个女生应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而不是盲目去爱去追求富贵。

有一天如果亲们也面对唐云暖这些危机,或者就会相信,她的选择是最适合自己的。

我当然希望你们永远不会面对这些危机,生活跌宕起伏如小说,多少有些悲惨。

☆丶58恒源祥,羊羊羊

许如澈果然聪明过人,贺家来信的意图的确是退亲。

据派出打听消息的红豆回报,贺家以小女儿体弱多病,实在不宜远嫁为由。于信里说明,若唐家待约定嫁娶之日仍旧不能回京,除非唐家三爷答应屈尊入赘,否则就只有退婚这一条路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是明显,两家约定成婚的日期就在今年,要么唐家覆官回京,要么唐家三爷入赘,要么贺家从此跟唐家脱离关系。

两家联姻一事若真告吹,唐家便从此脸面尽扫了。

据红豆听姐姐青豆说,据青豆听婆婆唐有琴说,据唐有琴听太太房里的年妈妈说……

太太接到贺家的信,气得将正房里的一尊翡翠和合二仙的摆件登时推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那摆件,就是当日两家约定结亲的信物。

唐云暖曾在正房的百宝阁里见过那东西,足有一个足球那么大,上好的冰种翡翠,有絮花状或断断续续的脉带状的蓝颜色,懂行的人都叫这种翡翠为蓝花冰。

这样的大小,这样的质地,虽谈不上是价值连城,到底也是件珍品。

连唐有琴都不禁感叹,那翡翠若是变卖了,抵得上十个山月坞。

唐云暖越发心疼了,只恨贺家看唐家已经衰败,竟不顾当年唐老爷在贺老爷买官一事上的助益,才过了年就来打压唐家。

唐云暖等了三日,许大奶奶终于在太太的指导下往贺家发了封回信。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贺家可以选择退婚,但必须亲自来一个主事的跟唐家说说清楚,这婚绝不可以退得不明不白。

山月坞的西院里,唐云暖摆了满屋子竹篾,带着红豆紫棠做一只纸鸢。

草长莺飞,说的便是这样暖意融融的春意。

竹篾是一早就浸过水,用一把银花佩刀破开,取其三分之一的粗度,然后修半形。

她的手拿过锅铲拿过笔也拿过绣花针,就是始终不习惯用刀,再兼满怀心事都在贺家退亲一事上,这个纸鸢做得尤为吃力。

太太已经放出话来,三爷的婚事全交个长嫂许大奶奶操办,若娶不来贺家小姐,许大奶奶便不必再回后宅了。

唐云暖心事重重,一个错手,佩刀就劈落了指甲。

当下鲜血如注。

吓得红豆紫棠赶紧去寻带白药或金疮药,奈何这次出行却都没带。红豆便要去找许家舅奶奶寻,手忙脚乱中踩破了地上要用来糊纸鸢的绢布。

唐云暖一面含住食指,一面微笑安慰她俩:

“哪里就这样娇气了,不过是指甲劈了,又不是断了指头。”

红豆怕血,连看都不敢看,唯有紫棠揪着眉毛道:

“我的好姑娘,人家的姑娘连针扎了都哇哇叫得去吼郎中,你倒好,满手是血你还不够,还扯上手指头,难不成你是泥巴塑的,从不知道疼?”

唐云暖咯咯地笑了,她是从万丈大厦上坠下来过的人,筋骨寸断的疼她都受过,这个算什么?

忽然窗外有男声道:“泥巴塑的那是观音,你们家姑娘是冰雕的,冷面冷心,所以才不觉得疼。”

那男子靠在窗边,尽管许家的下人很贴心地在唐云暖的窗上贴了细密的窗纱,但那戏诌的语气跟金冠的侧影很容易让人猜到说话的就是世子爷秦君凌。

一个公子哥站在未嫁的姑娘窗下是很容易惹人非议的,红豆跟紫棠即便早早就知道世子爷对唐云暖有心,却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红豆当即要出声赶走世子爷,却被唐云暖拦住。

“两位好姐姐,去院门口把守着吧,他既然来了,骂是骂不走的。”

紫棠跟红豆才一出屋子,唐云暖身侧的窗纱便被一把绣春刀割开,秦君凌扔进来一个小瓶。

“南洋进贡来的红花油,味道是难闻了些,但对刀伤有奇效。”

唐云暖接过那羊脂玉小瓶,问道:“世子爷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秦君凌失声笑了出来:

“谁让你舅舅家这个山月坞这样小,长辈们都住在东院,小辈儿的都住在西院,东西两院都没有我的地方,我就只有跟你哥哥挤一挤了。”

秦君凌忽然坏笑起来:“可惜你跟你哥哥长得不像,不然跟他同塌而眠时,还能当成是你,偷抱一抱。”

唐云暖当即骂了出来:“登徒子,连我哥哥都不放过。”

秦君凌却正色道:“我随便逗你的,不闹了,你赶紧涂药吧。”

唐云暖将塞子拔开,一股辛辣的中药气息四溢,瓶子里的油仿佛辣椒油一般颜色浓重。

“你确定,这里面你不是兑了辣椒油来报覆?”唐云暖小心地涂在手上,些许有些疼痛,却热辣辣地仿佛秦君凌的目光。

秦君凌在窗外自然是看不见唐云暖已经涂上了,听了她的话却有些恼怒:

“不用拉倒,我好心送你,你却怀疑我,可见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唐云暖抽出一条白棉纱,小心地将食指缠住,笑道:“我又不是头羊,并不需要别人养。”

秦君凌忽然想起那一日杏花树下,唐云暖曾说过要一世同杏花相伴的狠话,当即有些紧张:

“你不是真认为生在唐家,可以说不嫁就不嫁,你是知道你们太太的,就是砍了你的头上花轿,她也是做出来的。”

唐云暖漫不经心地将白纱在指头上打了一个漂亮的兰花结:“我当然知道,太太从来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