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钱好说,主意也好说,如今就是少一个在宅子外帮咱们忙活的自己人。”虽然母亲提过一句夏妈妈的儿子,但到底人心隔肚皮,银钱上亲戚们尚且会惦记,更不用说奴才们了,母亲一心要置办田地,可田地的进项始终太慢。办自然是要办的,却要等到有了来钱的买卖后再说,并不急在这一时。
周夫人不敢太苛责田二奶奶的心昭然若揭,说到底忌讳的还是二叔现在掌着全家唯一的进项。二叔虽是庶子,但深得祖父的信赖,若是长房这边的收入能跟二叔相抗衡,母亲就不至于在后宅受气了。
提到在外宅帮忙,唐云暖心中已经有了得意的人选,只是不知道哥哥怎么想。到底是兄妹,唐云暖这么一提,风和便料到了:
“你是说,舅舅一家?”
云暖笑笑:“从前听母亲说过,舅舅一家从前是开酒楼的,且还不知现是不是还在干本行?”
唐风和面露苦色:“本行却还是本行,只是已经不如从前殷实了。舅舅家的酒楼本来是靠着大厨的手艺的,只是那厨子见酒楼打响了名头,便自立门户单干去了,又自己研发许多时新的菜式,抢了不少生意。再兼外祖父已经年迈,衙门里的差事不能做了,也就接不了许多酒席,那酒楼现今只是改成了饭庄,做些简单的饭食给对门书院的学子们,勉强糊口罢了。”
许家因为门势低,亲戚并不常上门,许大奶奶也很少归宁,以免有闲话说她贴补娘家。否则舅舅也不会大老远地去京城接来了外甥,却连唐家的门都不进。唐云暖从来就很少见到外祖父家的亲戚,对舅舅跟舅母的面容也记不很清楚了,只记得舅舅舅母都是长相极标致的人物,此刻听起来,这门亲戚的生活却很是落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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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风冷,唐风和早回了自己的屋子,唐云暖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睡不着。今日算是彻底地跟二婶及柳姨娘撕破了脸,若不尽早强大起来,恐怕日子就更难过。前有姑母打着拉拢的主意,后有柳姨娘跟二婶波澜起伏地算计,上还有太太的冷脸。
下面的丫鬟婆子是要怎么想呢?
偶尔有些上夜的婆子点着灯笼从沿着唐云暖内室的后墙过。只言片语趁着夜深人静尤为清楚地往耳朵里钻。
妈妈甲:“我说咱们快些走,后院门那里已经滚好了酒,咱们一到就开局呢。”
妈妈乙:“你们胆子可还真大,这要是被姑奶奶逮着了,光吃酒这一项就能赏你几个嘴巴子撵出去,何况耍钱呢。”
妈妈甲:“嗨,你可小点声,这可是长房抱厦的后墙。”
妈妈乙:“妈妈可忒小心了,这个时辰啊,任凭是花丛里穿的猫也睡下了,别说长房里的少爷姑娘了。妈妈是乔府的妈妈,我是在唐家跟着我们琴姑娘嫁过来的,所以妈妈不知道。在我们唐家,长房是个软柿子,即便是听了墙根儿,也不会去多嘴多舌的。谁不知道,许大奶奶不得老太太的意,你不知大奶奶生云姑娘那日……啧啧,不说了,用老太太的话说,只当多买个丫鬟进来罢了。”
妈妈们的声音渐行渐远,唐云暖就知道这一夜她睡得该不安稳了,这大约是柳姨娘使的心思吧,特意找了两个妈妈做了一场戏给自己听。说长房受气,若她自己不稳重,将妈妈们吃酒大牌的事捉出来立威,威风是有了,势必会被下人算计。若她受了被下人编排这气,想来夜里是睡不着了。
早在唐府她就隐约听人说过,母亲怀哥哥那年受了祖母不少的气,端茶倒水犹如粗使丫头一般,即便是生下了个男孩,月子里也不少劳动,所以落下了病根,再生唐云暖时胎中不足,若不是这样,五岁的唐云暖也不会就此夭折,让自己钻了这个空子,从现代穿越而来。
传说母亲生产那日,周夫人并没有避忌产妇在房内,仍旧大声说最要紧是保孩子。保孩子,就是将许蕙娘的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太太一听说产下的是个女儿,遂冷下了脸连孩子也不曾抱一抱,转身便走了。
许蕙娘垂死挣扎产下一子一女,辛苦持家,到头来只落得一句只当府里多买个丫鬟进来。
唐云暖伏在床上冷笑一声,这就是古代名门的宅邸之事,这就是大家闺中的处世之道,这穿越之旅真让她开眼界见世面。想来不分古今,想要得到最基本的尊重,仍旧是个钱字使然。
田二奶奶嚣张跋扈,虽是商户女,却因多金,所以行事多么不妥也无人责罚。
母亲贤惠爱子,处处谨慎赔小心,只不过是出身差了些,就要受此侮辱,险些丧命于产床之上。
再想想才刚听来的话,虽不免会有些添油加醋,却的确跟云暖所见所闻吻合,周夫人平日里的一言一行她都看在眼里,一家主母尚且如此,就怨不得那日柳黄指桑骂槐道一个奴婢也敢偏主子的东西。
想来整个唐家,从来没人拿大奶奶真正当做奶奶来待。
想通了,唐云暖却豁然开朗了。既然识破了柳姨娘的挑拨跟煽风点火,她更不能中计。想来柳姨娘是看出了暖炉一事是自己一手安排,倒算的上是看得起自己,有什么坏心计都开始往这边使了。
她怕吗?她不怕,死过一次的人还会怕什么?唐云暖踏踏实实地睡了一个安稳觉,明日的兵来自有明日的将来挡,明日的水也有明日的土掩埋。
小心做人,谨慎赚钱,到头来定能赢得人的尊敬,给自己赚一个好前程。
第二日一早,唐风和到明堂里见了太太,称要去拜见前几日提起的薛夫子,又称妹妹昨夜跟自己下棋受了些风寒,早起就没有叫她,想来是不能请安了。周夫人只让大奶奶去熬些姜汤,并没有提请大夫的事。如今一两银子掰成八份花,不请大夫来看,自然都在唐风和意料之内。
黑油车出了乔府后宅,拐出胡同口,直上了大街,车内端坐的唐风和就敲敲车窗:
“还不上来?”
车辇上的帘子于是被挑起,一个小厮打扮的人钻了进来,梳一个整齐的圆髻在头顶,头罩一个棕丝编织的网巾,穿天蓝色短打,一双同色布鞋。那人一进车里,遂擡了眼睛俏皮一笑:“好看吗?”
这样机灵的一双眼,不是唐云暖又是谁?
唐风和刮了云暖的鼻子:“你这样打扮,倒叫我真认不出了,难怪过二门的时候这样轻松。”
古代闺阁少女一年到头也出不了门,若被逮到就是大罪,是要禁足思过的。唐风和挑起轿帘朝赶车的小厮紫竹吼一句:
“外面知道一句,就是你说的,携带姑娘出门,若闹出来,恐先死的是你。”
那紫竹被唐云暖料理过一次,连累了姐姐黛竹挨了两个耳光,此刻自然是知道风少爷跟云姑娘的手段,一点儿都不敢造次,连连称是。
车行了一会儿便到了闹市,永平府的市集唤作莲花街,分四条长街,小商铺林立的是莲花西街,许蕙娘的兄长便在这里开了个饭庄。
天寒地冻,街上行人稀少,唐云暖挑开轿帘望望,不过有些贩卖胭脂水粉,绸缎古玩的小店。客流量这样少,便知生意不会好做,永平府虽然毗邻京城,但终究是个小地方,百姓手里的钱不多,商户自然也不富裕。
紫竹在前面唤了句到了,唐风和便首先下车,再牵着唐云暖跳下来。唐云暖一下车就见一间不大的二层店面,唤作“福满楼”,再细打量,只见招牌半新不旧,店里的也不过是白墙黑椅,白粗瓷餐具,全无特色。掌柜的不在柜台内,唯有两个小儿在店里打盹,除此之外,一个客人也无。
庭前买卖稀,肯定说的是这个情景了。
☆丶投资
紫竹收了缰绳,下了车就要张口喊舅老爷出来,唐云暖却擡手制止了他,学着小厮的样子先请唐风和先走,唐风和见她表情恭谨,不觉失笑,却仍旧顺着她的意大步迈进了福满楼。
紫竹也会了唐云暖不想惊动舅爷的意,招呼了一声:“可有人在?”
睡觉的小二听见有人声,还不赶紧醒了,白毛巾在肩上一搭,走过来先做了个全礼:“公子想用点什么?”
唐风和才刚吃过早饭,此刻也没什么意思再吃,何况他素来不在外面吃小摊贩的东西。既然唐云暖的意思仿佛是不想惊动舅舅,先来试试菜,便道:“捡你们后厨拿手的上四个小菜上来尝尝。”
小二应声而去,唐风和就低声问唐云暖:“你这是要做什么古怪。”
唐云暖一笑:“既是将来要仰赖舅舅在外看管买卖,咱们也得知己知彼不是,我看这福满楼的经营如此冷清,想来大有问题,若是提前让他知道是咱们来的,必定是好酒好菜,小二们的伺候也周到。可是若是不惊动舅舅,就能冷眼看到这酒楼为何经营不善,到后来也可解决啊。”
唐风和知道妹妹自五岁大病后变得有主意起来,几年来行事越发精灵古怪,颇有些主意,也不深问,只听隔壁书院传来朗朗读书声。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官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唐风和最爱这诗写的精妙,遂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却见唐云暖也擡眉侧耳,像对诗词颇有兴趣,遂要借她几本诗集读读,又问她喜欢杜工部还是李义山,唐云暖却偏过头吩咐紫竹:
“去打听一下,这书院有多少学子就读。”
唐风和奇了,待紫竹走远才问:“你一个姑娘家,扫听人家书院有多少学子,可害不害臊?”
唐云暖笑笑:“妹妹自有主张。”
菜一道一道上来,唐云暖原本有些得意的面容却皱紧了眉。
中餐讲究色香味俱全,舅舅这福满楼的菜根本不用去尝,光是闻空气里的味道就知道不合格。唐云暖的前世有个做特级大厨的爸爸,鼻子对饮食的灵敏度足可以达到六楼在剁饺子馅,她从一楼经过就能闻出做肉馅的是猪肉还是牛肉,此刻她稍稍闻空气里的菜味,眉毛拧得仿佛下棋时遭遇了唐风和步步紧逼的棋一般。
福满楼的餐具是清一色的白碟子白碗,都是路边十文钱一个的粗瓷货色,看着并不赏心悦目。筷子也只是小摊上摆卖的青竹筷,夹起菜来又笨重,又没有卖相。
青椒肉丝里的青椒切得一点也不纤细,活像个杨妃般丰腴。空气里的味道不麻也不甜,不用尝就知道做法不是很地道。
麻婆豆腐里的豆腐不是麻将块,支离破碎地仿佛是被鸡爪刨过的,也闻不到油锅爆山椒的香味,唯有这辣气直冲鼻子,熏得人眼睛疼。
另两个菜唐云暖干脆就不看了,连炒肉跟豆腐都做不好的馆子,还能有什么精彩的菜式?唐云暖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声气,绣花写诗她全不会,唯有借着前世的一些记忆能做几个好菜,想着舅舅正好有间饭馆能让她施展一下,看来形势比她想得要严峻得多。
唐风和对饮食不通,也甚少吃街边馆子的饮食,因此并不动筷子。小二见客官对菜式连连摇头,遂劝道:
“这位爷您别看咱们的菜卖相不好,味道可是好吃得紧,这吃饭就像娶娘子,不能光看长相,须知眉眼即便不好,或者娶回家贤惠呢。”
紫竹这时正好打听完书院人数从门外进来,对着小二就是一通骂:“胡说什么呢,什么娘子不娘子的,咱们爷还没订亲呢。也不打听打听眼前的爷是什么名号就敢浑说,咱们爷可是廪生,得罪了,有你受的。”
小二忙点头作揖,满脸的低气:“是是是,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只是这位爷这样年轻就是廪生,真是难得,要说也巧,咱们福满楼老板的外甥也是廪生,跟咱们这位爷一样年纪不大,听说也是这样的好模样呢。”
唐云暖听小二说起这话,就想到将来势必是要见舅舅舅娘的,若是过后小二说自家亲戚点了菜却一筷子都没动,舅舅还好说,若舅娘是不明事理的,恐会生分了亲戚间的情谊,联合开店的事就更不用提了。
想到了这一点,唐云暖便动筷尝了一口青椒肉丝,青椒麻辣,肉丝细软,虽然刀工不好,但选料跟火候倒也算及格,只是味道不算丰满,一尝菜就知道是家常手艺。这手艺放在百姓家吃吃也算不错,开饭庄就未免有些自不量力了。
再尝麻婆豆腐,豆腐是用过了盐水焯过的,难得的是豆腐汤用的高汤,汤里的肉馅肥瘦均匀,味道也挺鲜美,倒算得上是真材实料,只是这样做来,必是挣不多少利润的。
唐云暖放下筷子,心里已经有数。唐风和知道妹妹从来嘴叼,也不多说,只听唐云暖问向紫竹:“可打听明白了?”
紫竹马上殷勤回道:“回姑……爷的话,打听明白了。这不释书院是整个永平府最有名气的书院,只因这书院是前国子监博士薛恕薛夫子开的。薛夫子卸任后就住在书院的后宅,书院已经开了有两年,只是他脾气很怪,每年只收五十个弟子,所以这书院现在共有学子一百整,并不都是他亲教,资质一般的只是往日的门生在教管。唯有十几个出挑的在他门下,去年还有一个中了探花。因这书院的名声响亮,附近又开了三家,人数具体的没问清楚,但少说也有两百。”
唐云暖心生纳罕,感情这就是个教学集中区啊,看来有这薛夫子的确是声名在外,永平府不大也算不得富裕,寒门子弟大多务农,统共能有多少学子,想来都集中在这里了。怨不得书声朗朗,墨韵浓厚。
再看这紫竹回完话小心翼翼瞄着兄长的模样。唐云暖就在心里笑,这紫竹一紧张倒说出来什么回姑爷的话,想来是他经过上次暖炉门的敲打,越发学得胆小谨慎,可见日后是生不了什么事的了。
忽然街面上喧哗起来,原来是不释书院放了课。书院的黑木门一开,数十学子出了书院的门朝后巷走去,另有十几二十个小厮打扮的人,端着各色木制的食盒子往书院里送。正是午饭时分,想来是殷实的人家派了人来送饭。
唐风和就感叹:“所谓寒窗苦读,倒不因家世而有异,当日我在六艺书院,虽紫竹也来送饭,但这样的天气,走几步路饭就凉了,吃到肚里时而翻腾,一下午都读不好书。”
紫竹闻言大骇,赶紧跪下:“是小的不是,少爷可别撵了小的走,小的将来快走几步,必不让少爷您吃冷饭。”
唐风和并没有想撵走紫竹,遂让他起来:“不是责你,何苦跪下,不过是感叹十年寒窗,这样家里养小厮的尚且这样辛苦,想来刚才一窝蜂出来的,都是贫苦人家的学生了。”
店小二忙回话:“可不是,那些都是家境一般的,薛夫子这里一年的束修要五十两银子,谁家不是紧勒着裤腰带才供出一个童生的。他们这是去后巷的烧饼铺买午饭,一个烧饼五文钱,一碗豆腐花十文钱,就是一天连个肉星都见不着,三顿饭下来还得小半贯钱呢。您算算,这一年得花费多少饭食钱,偏这些学子许多是附近州县慕名而来,都住在书院里,这饭钱是必花的。”
本朝的银钱是百文为一贯,十贯一两银。书院后巷的这烧饼跟豆腐花算得上是便宜,可是长久这样吃下来,学子们的胃里不淡出鸟来?紫竹果然是朱门大户的小厮,不知天高地厚地开口问了一句:
“既然小厮们冬日里送来的饭都冷了,后巷的豆腐卤里连一星半点的肉末都没有,何故那些学子不来你们福满楼来吃?”
小二便苦笑道:“这位小爷真是说笑,您吃的这一碟青椒肉丝就是半贯钱,再加米饭十文,跟穷人家的学子比,咱们一顿饭的所费比他们一天的饭费都多。那富家的吗,不瞒您说,人家宁愿吃冷燕窝,也不愿吃热豆腐啊。”
唐云暖心里不禁郁闷,既然连小二都懂这道理,为何舅舅还守着这饭庄不懂改良?转念一想,就是舅舅有心要改,听说之前的大厨已经另立山头,现在后厨掌勺的想必就是舅母本人,按这手艺,想来是吸引不来学子们的。
就听紫竹又问:“那你们就也炖些燕窝,总比两个小二守着一个点,一天连苍蝇都不光顾几只要好。”
小二的表情更扭曲了:“小爷是给我拉生意,这个小的明白。可燕窝是寻常买卖能置办得起吗,一小包白燕就要五贯钱,不瞒您说,咱们都有三天没开张了,老板家的少爷明年的束修恐怕都攒不出来了,还卖燕窝?”
唐云暖是隐约记得舅舅家也有一个表哥,年纪同风和一边大,只是很少相见。印象中跟唐风和长相颇似,这也对,外甥多像舅,人家的亲子自然也像父亲。所以这一对表兄弟在一起倒更像是亲兄弟。
表哥不比亲哥,唐云暖如今大了,是不能常见的,反正这次也看清了福满楼所面临的困境以及需要改善的问题,舅舅跟舅娘又的是时间相见,她毕竟是冒着风险出府的,还是赶紧回去要紧。
付了钱,紫竹便套上了车,兄妹二人覆坐回黑油大车往乔府后宅去了。
车里,唐风和问向妹妹:“你可有了主意?”
唐云暖笑笑:“主意倒是有的,只是不知舅舅舅母愿不愿意跟咱们家一同经营。”
“上次舅舅接我过来,就顺嘴提过,说这福满楼的门市本是租来的,三年期满,如今已是第二年了,若过了年还是这样的境况,恐怕就要出兑给人了。我想着,反正饭庄已是穷途末路,你若有些好点子,不如咱们家接手过来,仍旧让舅舅舅母在外打理,不过就是赚到的银子平分罢了。”
唐云暖笑笑,她早知道哥哥能放心带她前来,这事就十有□能成,可见兄妹连心不是假的,哥哥敢于放手带妹妹出来就定是知道母亲手里有银子能用,而妹妹敢于乔装摸一下酒楼的情况,就是知道哥哥跟舅舅已经刺过舅舅的口风。
唐家一门上下都是人精,在外开店绝不能让他们知道以免横生枝节,唯有外祖父家的人还可以依靠罢了。舅舅这个人饭庄就在书院一条街的对过,若能吸引来学子们的饭钱,别说翻身,就是大赚一笔也是有可为的。
只是学子们从来脾气古怪,要求也多,福满楼的菜式跟装潢必是要改的,另还要想些噱头才可吸引注意,唐云暖满心搜索,一路上倒也有了主意。
黑油车驶进了后宅的小门,紫竹经历数次敲打恐吓,已经满心都唯恐兄妹两人在大宅行走有闪失,还不赶紧跳下了车左右查看。小门看门的婆子是早就贿赂过酒钱的,唐云暖刚要下车,却听见远远传来了打骂声,仿佛是祖母身边年妈妈的声音:
“说,姑娘到底在不在里面。”
唐云暖心中一惊,难不成自己乔装出门的事已经败露?
☆丶硬闯
斗春院后的闲云亭里,四周枫树如火,枫树掩映下,年妈妈举着一根颇细的藤条,皮笑肉不笑道:
“红豆,你是云姑娘屋子里得力的丫鬟,别说妈妈不给脸,姑娘在不在屋子里你与我都清楚,我没进去搜是给大奶奶跟姑娘脸面,换了旁人,早拽了你去太太的名堂里跪着去了。把你喊到这个僻静的地方,是想你给我一句实话,妈妈也好为你担待些。否则,若姑娘真被你们看没了,你就是断胳膊断腿也绝对是轻的。”
年妈妈是跟着太太嫁过来的陪房,年过四十,颇有些胖。本是一心能给唐老爷开脸做个陪房,奈何面目实在拿不出手,便配了唐府管事的年管家,如此更在太太面前得脸。
此刻的年妈妈穿一身紫褐色织锦云纹滚了银边的长袄,一看就是絮了新棉才这般厚实。头上戴着同色嵌猫眼石的抹额,发髻上插紫色芙蓉绢花。若走出去,这穿戴气度任谁看都不像是奴籍,威严模样反会被认为是个殷实人家的主母。
年妈妈跟了太太三十年,掌管府上大小事宜,即便是唐云暖也要让三分,如今年妈妈说要打骂红豆,自然不是吓唬她,可红豆记着姑娘临走前说过,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进房去,这姑娘的去向她也是心里有数的,闺阁小姐偷跑出门不是一件小事,难不成斗春院有别人的耳目。
红豆静了静心,手一擡,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解释道:
“妈妈这是听谁乱嚼了舌头,风少爷不是一早就去回太太了吗?咱们姑娘睡了一整天没有暖炉的冰屋子,今天一早便觉得身上懒懒的,像泡了醋一样起不来,姑娘还吩咐,说要多睡会儿不让咱们打扰。妈妈您这是请了郎中来吗,若是这样,奴婢就先进去给姑娘换身衣服,等把帐子撂下来您在把郎中请进来。”
红豆这一袭话说得年妈妈额上的皱纹都抖了三抖,虽然太太每日燕窝人参吃着,但年妈妈如何不知道如今家里不比从前,凡事能省则省。若请一个郎中,车马费问诊费加上医药费,怎么不得几两银子。太太本来就不喜欢长房,是出了一个唐风和的廪生才稍微有些好眼色。若是为了一个不得脸的姑娘就花这么多银子,太太倒宁愿去海味铺买两斤干鲍鱼来吃。
红豆这话是想堵年妈妈的嘴,只是年妈妈是在内宅行走多年的,肯定不会被红豆唬住。
闺房小姐到了一个新地界想出去溜达一下这不是没见过的事儿,当然若不是二奶奶的柳黄去报信,她也断断想不到这里,拽着藤条走这一遭,所求的,也不过是这捞点银子使使。
若长房要息事宁人,必然不会让她空手而回。若真抓住了长房的把柄,二奶奶当然不会让她白走这一趟。
柳黄来报信的时候是许了诺的,要是今天若是能为二奶奶出了这口气,二奶奶就会给她两匹上好的杭州软缎,年妈妈在兰溪庭是看过那些软缎的,也有银紫凤尾的,也有雪里金遍地的,拿来做彩礼正好。
年妈妈的儿子不日就要提亲,这软缎可是京城里都难买的紧俏货色,她怎能不动心。
所以年妈妈没声张,更没有将这风声漏给太太,只是将红豆拉到斗春院后的小亭子,这里靠近无人住的一梦楼,此时还无人住,平日里无人走动,也靠近后院的角门,若是唐云暖想从后门溜进来,正好能被她逮住。
她以为唐云暖好容易出去一趟,必是要逛到天黑才肯回来,哪里知道唐云暖为人谨慎,唯恐出去久了被人察觉,还不赶紧赶了回来,才有年妈妈适才的威胁跟恐吓被听个清楚这一幕。
车是进不去了,年妈妈跟红豆所在的亭子唤作闲云亭,之所以名字有云字,只是因为这亭建在假山上,地势居高临下,若这车贸然进了,必得被年妈妈发现。
唐风和侧开了窗帘望过去,虽然有片片红枫挡着,影影绰绰地看不清,但唐风和还是能确定如果硬闯进去,开关角门的声音也能吸引年妈妈的注意,一时间,即便睿智如他,也没了主意。
进入后宅的路一共两条,正门有无数家丁小厮看着。唐家的家规,即便是少爷的车往宅子里进也要查看的,这是唯恐从外带进什么脏东西,所以除非唐云暖能像孙悟空或蔡依林一样七十二变,除此,就只有眼下这条路了。
忽然紫竹在帘子外低声诉了一句:“少爷,您要信得过小的,让小的去办怎么样?”
紫竹自知因姐姐的缘故已经被风少爷所忌讳,他向来的通风报信,也不过是希望姐姐能在柳姨娘处过得好些,而今他自己尚自顾不暇,更没有心情为二房办事,此刻还不赶紧讨好。年妈妈守在这里刁难,可见是斗春院里走漏了消息,风少爷才出门的时候还责过他,要是唐云暖现在被逮到,她掉一层皮不说,自己恐怕就丢了差事,说不准被卖到哪儿呢?
紫竹娘也是唐家的下人,他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日日浣衣的娘亲想。
唐风和也深懂紫竹心理,遂放手让他去了。只听紫竹跳下马车,偷偷钻进了角门,果然年妈妈听到了声响,转身警惕道:“谁,谁在角门那里呢。”
紫竹很是紧张地冲到年妈妈身前,上窜下跳地试图挡住年妈妈的视线,手却在背后一个劲儿地摆动,示意让云姑娘赶紧下车。
年妈妈见到紫竹这个样子直骂:“这么像火烫了的猴子一样跳什么啊,有事赶紧说,妈妈我还有要紧的差事呢。”
紫竹演得倒逼真,紧张扭曲的表情吸引了年妈妈所有视线:“妈妈啊,大事不好啊,我丢银子了。”
年妈妈嗤之以鼻:“别瞎掰了,你这个小厮还能不能再跟在风少爷身边都成问题了,还银子,你哪来的银子?”
紫竹眼睛一转,张口就是一句瞎话:“谁瞎掰了,风少爷给了我一包银子要我出去置办笔墨,风少爷您是知道的,按老爷的吩咐,用的都是上好的松山墨。多少银子,您说多少银子?这一包银子都丢了,我可怎么活啊?”
一包银子都丢了?年妈妈这可立马来了精神,松山墨是上好的徽墨,一块少说要五两银子,自风少爷中了廪生,是唐雍唐老爷特命了让风少爷用的。年妈妈遂拽住紫竹追问:“你这是不想要命的,妈妈我一个月才三两银子的月钱,你也不过就一两,这墨钱可是你半年的月钱啊,你老子娘知道了腿不打断了你的,快说,银子丢哪儿了还不赶紧找。”
年妈妈虽是责骂,眼睛里却只见白闪闪的光,丝毫都没在紫竹身上,只因她满心都惦记着问明白钱丢在哪了好去找。唐家治家严谨,白捡来五两银子这样的美事可不是每天都有。若被她捡到了,可比缎子称心如意。
紫竹一见年妈妈上了钩,遂伸出手指在天上画了好大一个圈,然后落在亭子下的一片草丛里:“我出去买墨前就在这墨迹来着,肯定就是才刚在那儿丢的,妈妈,可得帮我好好找找,这半年的月钱……我当差才多久,到哪儿去赔呢?”
年妈妈贪财心切,哪管得紫竹接下来还说什么,有些粗蠢的身子赶着步下了亭子,捡了根木棍在草丛里扒拉起来。紫竹一见年妈妈中了计,赶紧奔到亭子上往角门那望,只见唐云暖已经一只脚踏在了门里。
紫竹方才放了些心,若是这一次能帮到姑娘成功回到屋子里,想必他日风少爷要赶他走,云姑娘也不会坐视不管。
这才几日他就看明白了,云姑娘在长房里说话是有分量了,尤其是在她亲哥哥那里。
院中已经是仲冬时节,正萧索着。草丛早枯干了,年妈妈急得差点把树丛一把火点了,却也没翻到银子,忽然听到角门有响动,瞬间就反应过来是紫竹在诓她,回身骂了一句,踮起小脚就往角门那里跑,只见唐风和缓缓步进了门,擡眉瞥了满头大汗的年妈妈一眼,微微点头:
“年妈妈好,不知您大中午的在这忙什么呢?”
有的人周身的气场就是能让周围的人迅速冷静下来,唐风和就是这样的人,一身云白色银丝团花的斗篷仿佛云团般将唐风和围住,立时就让年妈妈的心沈了下来,她气焰再嚣张,在这位廪生爷的面前也不敢太过骄横。此刻唐云暖早跑没影了,唐风和心里才长出一口气,也不等年妈妈答话,遂喊来了紫竹:
“你这差事是怎么当的,让你去买墨,钱放在桌子上你连拿都不拿,感情你的脸是银子打的,进了铺子给展柜的看脸就能给墨了?”
紫竹会了少爷的意,再看年妈妈那张扭曲的脸简直要笑出来。年妈妈忽然就意识到才刚的声音是唐云暖过了角门,可是唐风和在这也不得发作,遂向唐风和说还有差事要赶紧回去,唐风和料想妹妹已经跑远了,便也不拦她,只是让红豆扶着年妈妈好走。
哪还用红豆来扶,年妈妈腿脚利索得很,红豆饶是年轻也要紧跑几步才跟得上。
于是穿画廊,过腰门,再经月桥,跑得连胭脂谭里的鲤鱼都被惊动了几条。待年妈妈跑进斗春院时,只见许大奶奶的丫鬟紫棠正坐在斗春院明堂里绣花,见年妈妈脚步这样急匆,还不赶紧放下手中绣活,起身道:
“妈妈好,妈妈走得这样急,是做什么?”
年妈妈没有时间跟紫棠废话,推开紫棠就往抱厦里闯,本想着唐云暖饶是跑得快,却也不信就一点马脚都不露。这一次她可断了敲诈斗春院的念头,干脆来一个鱼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