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痴傻

闻蝉和谢云章行至半路时,周遭忽然乱了起来。

一个自身后追来的小丫鬟,和另一个提水桶的丫鬟相撞,水花四溅。

“做什么急成这样!”

那小丫鬟提起淌水的裙摆,一刻不敢多耽搁,“主母又被五爷气晕了!我得赶紧去请慕大夫……”

闻蝉和身侧谢云章相视一眼。

颇为默契地调转方向,折返兰馨堂。

国公夫人气喘得很急,像是随时都会一口气上不来似的。

慕苓到了以后,便命人将屋里窗子都打开,又将所有人都赶到外间,开始施针。

闻蝉问谢铭仰:“你都和母亲怎么说的?”

谢铭仰道:“如实说的。”

三人间便又陷入一阵缄默。

忽而谢铭仰又道:“我离家以后,还望三哥三嫂们替我多多照拂母亲。”

托付的虽是兄嫂,话却是盯着闻蝉讲的。

谢铭仰很清楚,自己的退出,母亲的老去,意味着后宅很快会落到闻蝉手中。

闻蝉又能说什么呢。

哪怕刚经历过一次大吵,国公夫人却始终是名义上所有人的母亲,对着决心离家远去的五弟,她只能点头应下。

里间很快传来国公夫人的呼唤:“铭仰,我的铭仰呢……”

谢铭仰转身回屋,“母亲。”

生怕不牢牢抓住,这儿子就会立刻离自己而去似的,国公夫人死死收紧五指,攥住谢铭仰的手臂。

“你非要离开母亲吗?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母亲的话?母亲为你铺好了前路,只要你顺顺当当往下走就好……”

慕苓在一旁看顾着扎在人头顶的银针,紧张兮兮给人使眼色,示意谢铭仰好好说,别再给人刺激了。

谢铭仰望着母亲期盼到近乎哀求的眼睛,余光也没错过慕苓的不断暗示。

可常言道,江山易感,本性难移。

他注定不是母亲理想中的“好儿子”,不会忍让顺从母亲并无道理的教诲。

谢铭仰是不会说谎的,他从来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母亲,我的前路,是我自己走,也只能我自己铺。”

国公夫人还没反应,一旁的慕苓重重叹口气,手里揪紧三根银针,预先瞅着该往妇人哪几个穴位扎。

可出乎意料,国公夫人没再昏厥,也没再喘不上气。

而是松了手,难得安安静静躺回去。

“靠不住,你们这些人,都靠不住。”

本以为经历这一场之后,她终于要学着放开手,让儿女去走自己的路。

可隔天闻蝉听到的却是:主母痴傻不认人了。

就在昨日见过她的主屋里,她蜷着腿,手中绞着帕子,戒备盯着周遭一圈人。

老太太和老国公都赶来了,大房夫妇二人和谢铭仰都在。

谢承宇不死心是的,又一次凑上前,“母亲再看看我,可知道我是谁?”

“你……”年过半百的妇人用绣帕掩面,露出一种稍显做作的少女情态,“我哪有你这么大的儿子?我今年才十六呢!”

谢承宇叹了口气

一脚深一脚浅,踏离了床畔。

“十六?你自己看看,你十六还是六十!”

老国公是个从来没什么耐性的,抄起妆台上一面铜镜,就往人跟前摆。

“啊——”国公夫人立刻惊叫一声,抬手挡在自己面前,“你从哪里找出这么面镜子?怎么,怎么还能看见自己老了的模样?”

闻蝉和谢云章都没抱什么希望,毕竟连自己的丈夫和亲生儿子都不认识了,他们二人一个“狐狸精”,一个“白眼狼”,又能讨到什么好?

“母亲。”两人走到床前,礼节性地唤了一声。

国公夫人从袖摆后偷偷看这两人,眼光落至谢云章面上时,忽然眼冒精光。

“长安?”

长安是老国公的名。

老国公刚把铜镜放回去,闻声正要松口气,却见妻子跪坐起身,紧紧拉住了自己的三儿子。

“长安,你我刚成婚,你为何总往外跑呢?这些人,你叫他们都出去吧!我不想看见他们……”

老国公更为气急,“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你儿子!我才是你夫君!”

他喝起来中气十足,国公夫人似被吓着了,往谢云章身后躲去,“你个糟老头子,你怎会是我夫君?”

“我……”老国公一时语塞。

夫妻二人总是一同老去的,承认对方老,便等同于承认了自己的老。

老国公也是忽然意识到,在妻子眼中,自己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

面对国公夫人的痴症,慕苓也束手无策。

“我就说了,脑袋的毛病最难治,心里的毛病其次,夫人怕是受了太多刺激,不愿面对眼前事才会如此。”

简而言之,她的痴傻是为了逃避现实。

老太太在一旁看了半晌杂耍似的认亲,心力交瘁,起身便要回去歇着了。

闻蝉去送老太太,听她一路念叨着:“不怪我瞧不上她,她这人就这样,从不肯改改自己念头的……”

且谢云章被缠住了。

各房公子姨娘都前来探望,国公夫人抱着“夫君”的手,望向所有人都带着戒备。

二公子的样貌最酷似镇国公年轻时,听闻国公夫人将谢云章认作老国公,他噙着玩味上前道:

“他是你的夫君,那我是谁?”

老国公也带着些期许,哪怕接受妻子痴傻,被她忘记,也总想她多记着自己些,哪怕是年轻时的样貌也好。

可惜,国公夫人只是盯着人看了又看。

“你是谁啊?”

毫无道理,她只认定谢云章是自己夫婿。

更让闻蝉哭笑不得的是,又隔了一天,她跟谢云章进到兰馨堂,国公夫人似是刚刚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第几个了?”

今日的国公夫人摆出一副嫌恶神色,上上下下打量闻蝉,又数落谢云章:“这后院里的女人还不够多?你这一个接一个的,是嫌气不死我?”

随即又道:“没规没矩,头一回见主母,不知要奉茶吗?”

有些深入骨髓的念头始终如一,国公夫人不管是清醒着,还是痴傻着,始终不将闻蝉当作正经人来看。

谢云章起初还忍着没有纠正母亲,提到闻蝉却是不能容忍的。

“母亲,她是我的……”

反倒是闻蝉拉住他手臂,示意他不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