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无数双眼睛盯着,姚珞珞自知无处可逃,从善如流进了书房。
其他人都被皇帝留在书房外,进门之后,房中有一人早早等在里面。
此人年纪看起来已近古稀,恭恭敬敬向皇上请安后,一双眸子便死死黏在了姚珞珞身上,眼中满是贪婪的暗光。
姚珞珞厌恶地皱了皱眉。
“国师平身。”公上煌眼神示意:“国师仔细看看,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她?”
被唤作国师的男人道骨仙风地站在姚珞珞身边,将她前后上下仔细打量一番,笃定道:
“回陛下,正是此女!”
“哈哈,好。”公上煌面露喜色,正欲说什么,门外响起太监通传的声音。
“陛下,姜大人求见。”
姜?
姚珞珞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立时忐忑。
她一直知道姜珣的身份特殊,此时此刻,她难免怀疑来人的身份。
公上煌一顿,似是感到有些讶异。国师心领神会,动作利落地掏出一把短匕横在姚珞珞脖颈。
“陛下,臣暂且回避。”
敢在皇帝面前手持利器,姚珞珞看向公上煌,后者却只是点了点头。
“去吧。”
看来这位国师在皇帝身边的地位不容小觑。
姚珞珞顺从地跟着国师走向屏风后,遮掩自己的身形。
拿着匕首的手干枯腐朽,一股混合着草药和草木灰的味道慢慢传来,不等姚珞珞猜测国师寻找她的目的,隔着屏风,那道熟悉的声音已经响起。
“臣姜珣,见过陛下。”
公上煌的声音听起来远了一些:
“爱卿平身。爱卿求见,想必是心中已有决断?”
“是。”姜珣没有起身,跪在正中,沉声应道:
“臣愿遵陛下旨意,领兵出征,清剿叛军。”
什么!
姚珞珞下意识挣动,便觉脖颈一凉,锋利的匕首在肌肤上划出一道血痕。
“小丫头,识相点。”
国师压着嗓音:
“你若求死心切,老夫也不介意提前送你一程。”
还不等姚珞珞消化这句话的意思,屏风外已经响起皇帝带着笑意的赞赏。
“朕早知姜卿心怀百姓,定不忍黎民受战乱之苦。”他亲自提笔,写下授官圣旨,正要落印之时,姜珣突然开口:
“臣斗胆,想向陛下讨一个恩赏。”
公上煌手上动作一滞,下一刻,剔透的玉玺重重印在圣旨之上。
“姜卿替朕分忧,自当赏赐。说吧,爱卿所求为何?”
姜珣的脊背挺得笔直,细看之下,却是在微微颤抖:
“听闻今日陛下亲临,在城门降服一名罪女——”姜珣一字一顿,清清楚楚道:
“臣想要她。”
“哦?”公上煌意味不明,沉闷的脚步声响起,姜珣面前多出一道身影。
“姜卿认识那位姑娘?”
屏风后,姚珞珞无力地张了张口,却什么都不能做。
如果让姜珣知道她在这里,今天这间书房,他们谁也没办法活着出去。
公上煌饶有兴致地等待姜珣的回答,沉默片刻,只听一声斩钉截铁的回答:
“是,她是臣心仪之人。”
姚珞珞被抓的唯一可能,便是她封家遗孤的身份暴露。而姜珣一反常态讨要封赏,已经显示出姚珞珞在他心中不同寻常的位置,与其编造一个自以为聪明的谎言,实话实说,或许还有一线可能。
帝王的威压缓缓扩散,偌大的书房落针可闻。半晌,公上煌轻笑一声:
“朕竟不知,姜卿也有入红尘的心思。”他摆摆手,爽快道:
“待姜卿全胜归来之日,朕便将那姑娘赐婚于你。”
这便是要将姚珞珞留作质子的意思。
姜珣还想再说些什么,公上煌已经转过身去:
“朕乏了,去吧。”
门口的大太监耳尖,小跑着进来站在姜珣身侧,拂尘一摆,细声赶人:
“姜大人,请。”
御书房的门在姜珣身后缓缓合上,翻滚的乌云遮挡阳光,沉甸甸的潮气压得人胸闷。侍立两侧的宫女太监垂首而立,弯折的弧度仿佛经过计算般完美。
无端让人觉得悚然。
姜珣接过佩剑,最后一次回头,看向紧闭的朱门。
无尽的担忧与眷恋,被关进幽黑的双眸。
再转身,凛冽的瞳孔之中,只剩无尽的冷意。
人影一恍,国师带着姚珞珞从屏风后重新回到公上煌面前。
公上煌一眼便看到姚珞珞脖子上的伤痕。
下一刻,他竟伸出手,轻轻抚摸上来。
姚珞珞只觉仿佛被一条阴冷的毒蛇缠上,微微偏头,避开了公上煌的触碰。
看出公上煌的不悦,国师忙解释:
“陛下放心,这点小伤不会影响药效。”
皇帝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展颜,淡声道:
“吉日之前,这是朕最后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伤痕。”
国师瑟缩:
“是!”
一道清冷的女声打破两人间的气氛:
“什么药效?”
姚珞珞直视国师,但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皇帝发怒的余威未消,国师闻言,并未回答,而是看向公上煌,等待指令。
“国师且去忙吧。”公上煌的心情似乎因姚珞珞的话重新变得温和,“朕同这丫头聊聊。”
国师躬身退下,书房只剩下姚珞珞和公上煌两人。
不知为何,姚珞珞直觉此刻竟是比方才面对两人时更危险。
公上煌悠悠来到姚珞珞身边坐下,视线直白地落在姚珞珞身上,并无半分旖旎。
姚珞珞随着他的脚步转动身体,虽然此时此刻,她的任何抵抗与挣扎都是蜉蝣撼树,但国师方才几句话,实在让她心中不安。
公上煌看出姚珞珞的防备,微微一笑,将人上下打量一番,突然问:
“你和姜珣,是两心相仪?”
姚珞珞理所当然忽视了这个问题,反问:
“陛下抓草民,究竟所欲何为?”
公上煌一怔,随即笑着摇摇头:
“从见你第一面时,朕便发现,你这小丫头,真是一点也不怕朕。”
他不再追问姜珣的事,反而当真开始回答姚珞珞的问题。
“丫头,你可相信,这世间存有仙法?”
姚珞珞勾勾嘴角:“无稽之谈。”
“是啊。”公上煌叹息,“朕从前也是如此以为,所以轩儿府上搜出巫蛊之物后,朕怒其不争,便下旨废了太子。”
“现在想想,是朕太武断。”话虽如此,皇帝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愧疚的神情。
“不过也多亏轩儿,朕才得以识得国师,结得仙缘,窥得长生法。”
说到这里,公上煌露出怅然的模样:
“并非是朕贪心……朕的孩儿都如此不争气,叫朕如何放心将这天下交给他们。”
“长生?”姚珞珞面无表情,“陛下,三岁小儿都知道那只是神话传说。”
公上煌并未因姚珞珞的冒犯不悦,面带笑意,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丫头,你原是徐府之人,如今这副皮囊,是你借命而来。”
纵使姚珞珞心有准备,却没想到公上煌会说出这么一句,表情一时失控,只这一瞬,便足够打消了公上煌最后一丝顾虑。
“奇也!妙也!”公上煌起身,注视姚珞珞的眼神,像在欣赏至高位那座龙椅的千年华光。
他转身向门外走去,喟叹一声:
“鸢儿的味道尚可。小丫头,你的滋味,朕很期待。”
公上鸢!是他做的!
无暇细想公上煌的意思,眼看人就要离开,姚珞珞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一白,猛地向前一步,盯着那道身影:
“你本就要杀我,却用我的命胁迫姜珣!”
公上煌的笑声散进风里:
“小丫头,错了。”
“不是他去不去,你都会死。”
“而是有没有你,他都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