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堂课讲的是《论语》。
先生先带着大家读,然后再解释这些句子的意思,请学生们提出疑问,或者发表自己的见解。
虽然取的是畅所欲言的意思,但是大皇子近年愈发沉默而严肃,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默默对着书本思考先生们传授的知识,唯恐哪处说的不对,便要令旁人耻笑。
若是再传到父皇和母后那儿,就很可能要令父皇失望,令母后伤心。
大本堂正经的学生大皇子不言语,朝臣家的公子们自然也就不好争着说些什么,免的本末倒置,抢去大殿下的风头。
因此这座讲堂,在最近几年间,一直都是十分安静的。
除却先生们的传道授业,以及学生们朗朗的跟读声,便只有毛笔与纸张摩擦的声音。
但是今日不一样了。
先生讲到一半,二皇子就感觉到这些知识比他在之前那座讲堂中学的要深奥。
于是先生在前面讲,他就赶紧把自己不明白的地方捡重点简要记在纸上,预备着等先生讲完之后,再起身向先生请教。
旁边的大皇子当然也有听不明白的地方,但是他仍旧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困惑的意思。
等先生合上书,请学生们提问,大皇子也仍旧不动声色的端正坐着。
二皇子先把请教的机会留给大哥,看大哥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才起身向先生请教。
大皇子诧异的转头去看二弟。
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听不懂?
大皇子再去看先生以及二弟另一侧坐着的伴读,发现他们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
大皇子恍惚的收回了目光。
先生还在为二皇子讲解,大皇子发现,二弟所问的问题,其实有不少是与他不明白的地方重合的。
而另外的那些疑问,则又是那些他没有思考到的角度。
先生在前面讲,二皇子便拿着笔飞快的记。
把三百千涉及到的字全部都练会之后,现在寻常会用到的字,二皇子已经能熟练的写出来了,如果遇到了一时拿不准的字,那他就先简单标注一下,预备着全部记完之后再补全。
大皇子开始时还能压着诧异听先生讲解,但因为不曾用笔,先生讲到后面,前面那些他就记得比较模糊了。
大皇子有些犹豫的看向了笔架上悬挂的湖笔。
为了让大家都觉得他聪敏优秀,大皇子已经很久不向先生们提问了,他更喜欢一个人坐在书馆,对照书本寻找答案。
而在二皇子将这些疑问提出之后,大皇子就更不好意思提笔去记了——
那会显的他方才的淡然是不懂装懂,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仅不聪明,还是一个十分不坦然的人。
单是这样想想,就已经足够令大皇子汗颜。
慢慢的,他甚至听不进去先生在讲些什么了。
等到二皇子请教完,向先生道谢之后坐回位子,大皇子的掌心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落在眼帘的湖笔已经随着他飘远的神思逐渐变的模糊,大皇子只知道,二弟问了那么多,但竟然还有他搞不明白的问题,没有被二弟问出。
是二弟没想到?
还是他真的是个愚笨之人,竟连第一日接触四书的弟弟都比不得?
解答完二皇子的疑惑,先生再次将视线落回讲堂内的所有学生身上,询问他们还有无不解之处。
随大皇子进学的人仍旧是一片沉默。
二皇子身边的崔正言在这片沉默之中略显犹豫的站起了身,然后拱手向先生请教。
终于,他问到二皇子没问,而大皇子却不明白的地方了。
大皇子偷偷去看旁边的二弟——
二弟并没有拿笔去记。
大皇子内心犹如一片死灰。
二弟不是没想到,他是真的明白那些是什么意思。
大皇子再去看二皇子的神色,出乎预料的没有看到任何的自得或者对同窗的嘲笑。
等崔正言也问完了,讲堂内就再也没有起身向先生请教的人了。
于是先生拿起讲案上面的书走出讲堂,学生们也开始准备下一堂课需要用到的书本。
大皇子注意到,二皇子把书换好之后,就开始整理方才先生给予他的指点,再看他旁边的崔正言,也在跟他做一样的事情。
大本堂今日的第二堂课讲《孟子》。
除了授课的先生换了人之外,这堂课的情形也与第一堂课时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
等这堂课也结束了,就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二皇子带着崔正言邀请大皇子一块去膳堂用膳,伺候他的宫人已经把他点名要吃的那些糕点从长乐宫拿来了,方才就一直候在讲堂之外。
大皇子忍住去看二弟所坐笔记的想法,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也叫上自己的伴读,跟弟弟一块往膳堂走。
到了膳堂,还是大皇子和二皇子挨着坐,两个伴读分别坐在他们身边。
于是类似于讲堂之中的情形便又出现了——
大皇子和武信侯长孙一个比一个端正的坐在凳子上面,安安静静的用膳,每道菜他们几乎都是只用了一口。
而二皇子和平江侯长孙用膳的姿势虽然也十分优雅,但是那道樱桃肉或许是合了两人的胃口,很快就被用掉了不少;而另一侧做的有些腻了的火腿猪蹄汤,浅浅尝了一口之后,就被他们弃之不用了。
正经的膳食用完,各种糕点果子摆上桌,二皇子还会跟崔正言点评一下今日份午膳。
大皇子又发现,平江侯府的这个公子,竟然对长乐宫小厨房所做的糕点十分熟悉。
甚至这其中的几样糕点,就是因为他喜欢吃,二弟才吩咐人给他做的?
大皇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们是皇子不是吗?
天子的儿子,怎么可以投臣子的儿子之所好?
难道贵妃娘娘没有教过二弟这些吗?
等到与两个伴读分开,大皇子不由拉住弟弟,委婉提醒他,伴读毕竟只是臣子。
二皇子歪歪脑袋,茫然表示,他知道啊。
大皇子不解,“那你还……”
他将话在脑子里面过了好几遍,才用更为委婉的语言和措辞将对二弟的提醒说了出来。
结果二皇子更茫然了,他坦然道:“崔家是父皇的臣子,但正言也是我的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