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态度谦卑恭敬,诚惶诚恐表达了自已的受宠若惊,同时也婉拒了让太医看伤。
沈棠宁和池宴交换了个眼神,他上前几步,嘴角挑起笑意不轻不重按住对方的肩,燕行舟的脸霎时白了一下,又不敢露出异样,生生忍着疼痛被他按着坐下:
“小公公不必客气,你若是不肯领情,我夫人今晚怕是愧疚得连觉都睡不好,您行行好,成全她一番心意吧?”
池宴状若未觉,语调一贯地懒散,却显得有几分郑重。
这话哄鬼呢?他为何会受伤,可不就是沈棠宁的手笔么!
燕行舟反抗不得,僵着身子坐在榻上,扫了眼对面的人,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太医已经走近前来,语气温和地提醒他:“公公把上衣脱去便是。”
沈棠宁避嫌地走了出去,盯着落下的帐子,眼里闪过一抹幽暗。
她听闻那箭伤极其凶险,且是在近心口的位置,莫说休养几个月,便是几年十几年,恐怕都会留下伤痕。
这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伤口还未淡去,此人若真是三皇子,必然不敢在表哥面前露出端倪。
燕行舟被逼得进退两难,手指搭上了领口却迟迟未有动作,在燕淮和池宴的注视下,额角逐渐生出了汗。
他心里惊疑不定,难道他们已经发现了他的不对?可是没道理,他分明处处小心谨慎,何时露出了破绽?
来不及细想太多,他脑海里天人交战,绞尽脑汁想着能够遮掩过去的方法。
他的胸口确实还留有明显的箭伤,那伤口本来就深,太医说恐怕会终生留下痕迹,燕淮瞧见了定会心生疑虑。
他一个小太监,身上如何会有箭伤?
见他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燕淮眼眸轻轻一弯:“公公不必有所担忧,钟太医的医术放在太医院也是赫赫有名的,耽误了治疗可不得了,快让太医瞧瞧吧?”
燕行舟僵硬地低下头,怯声解释:“奴才卑贱之躯,如何能污了太子殿下和指挥使的眼?”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燕淮眼里闪过一丝明悟,神情更是宽和,“孤不介意。”
池宴几不可察哂笑,恍然大悟,状若贴心地抬手:“公公是不是受了伤不方便?不若我来帮你?”
他的手已经快要挨到燕行舟的衣襟,他本能地躲避一下,池宴微微一挑眉,正要说话,外头传来声音:
“池少夫人,您怎么在这里?”
沈棠宁看向几步开外的福公公,神情闪过异样,很快便展露出笑容:“我来探望恩公,公公怎的来了?”
福公公走上前,拂尘搭在臂弯里,闻言觑了眼里头,语气迟疑:“听说小韩子受了伤,陛下召他前去问话。”
“原来如此。”她垂眸掩去眼底一抹暗色,心中嘲讽不已。
这个时机,未免来的也太巧了点。
她侧身让开身子,神色自如:“那公公可别耽误了陛下交代的差事。”
应了声,福公公走了进去,惊讶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和指挥使怎么在这儿?”
燕淮瞧见他,唇角徐徐勾起,解释了自已的来意。
“小韩子竟有这福气,还不快快向太子殿下谢恩?”燕行舟垂下头谢恩,紧绷的肩膀已经松懈下去。
福公公又说出了陛下的话,燕淮自然不会和崇德帝抢人,风度翩翩地颔首,让出了道:
“那公公便赶紧去吧。”
身上的伤还作痛,燕行舟却觉得如蒙大赦,行了礼后,脚下生风离开,和沈棠宁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眼神掠过阴霾。
出了帐子,目送他的身影进了崇德帝的营帐,燕淮嘴角的笑意渐渐收起。
察言观色,池宴似是讥讽笑了声,语调悠悠:“咱们前脚刚到呢,陛下来的可真是时候。”
可不是么?
沈棠宁睨了眼表哥,向来温润如玉的人,罕见的眸光深沉,涌动着暗潮。
燕淮心中很难平静,他受了伤,在太医诊治的时候,父皇的第一反应不是心疼,而是拐弯抹角地试探。
只因疑心是不是他自导自演了一场。
而三弟呢,父皇为了他欺骗了天下人,特意设计一出假死瞒天过海,如今又因为怕他发现对方身份,刻意赶来解围。
这样周全细致地护着,也就愈发显得他遭受过的待遇,何其不公。
他是嫡长子,自幼被教导的贤良大度,一直信奉兄友弟恭,可他也是人,是人就会有私心。
头一回,霁月清风的君子生出了名为嫉恨的情绪。
——
崇德帝冷冷盯着下方跪着的人,脸色沉冷:“朕念及你重伤初愈,又苦苦哀求,这才准许你跟来,可你又做了什么?”
本就受了伤,又在地上跪这么久,燕行舟身体已然有些支撑不住,脸色苍白无力,他咬紧了牙关干脆认错:
“儿臣知错,给父皇添麻烦了。”
崇德帝并未因他的服软而缓和脸色,目光由上而下打量着他,透着不为人知的阴冷:“朕问你,猎场的意外是不是你一手所为?”
他并不恼怒燕行舟对手足下手,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没一个手里是干净的,比如他自已。
他恼的是对方既然动手,却又没有周密的计划,反而漏洞百出,差点让人抓到了把柄,还得让自已替他收拾烂摊子!
一次也就罢了,次次都这样,他难免对这个儿子失望,就这副样子,还怎么和太子斗?
燕行舟当然不敢承认,语气略显紧绷:“儿臣自已都搞得这么狼狈,哪有闲心操心别的?父皇误会儿臣了。”
崇德帝深深凝视着他,良久,才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这个位置迟早是你的,你又何苦做出这些蠢事?”
燕行舟抿紧了唇,垂下的眼睛里掠过不甘。
最初听到这话,他觉得欣喜若狂,不胜感激,父皇竟然是属意他来坐这个皇位的吗?!
可久而久之,什么甜头都没有尝到的他只觉得被欺骗了,父皇表面说着属意他,可太子这般优秀,百官支持他,百姓也爱戴他,自已拿什么跟他争?
他甚至连个光明正大的身份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