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思忖间,怀中茁茁忽然一声痛哼,眉心胎记猛地炸开一团强光,直将他整个人映成透明。
玖鸢心下一紧,忙将茁茁平放在扶桑枝上,褪下他被真火烤得焦脆的袖袍。
只见这孩子小臂上布满蛛网般的裂纹,裂纹里渗出的不是血,竟是点点金屑,每粒金屑落地,便在枝桠上烧出蜂窝似的孔洞。
“莫怕,娘给你引火。”
玖鸢深吸一口气,张口一吐,竟从喉间喷出一团青蓝色的火苗。
这火苗初看柔弱,触及空气却“轰”地涨大,化作一只展翅的火凤凰虚影,凤首直指南明离火最炽处。说也奇怪,那原本翻腾不休的金焰,见了这青蓝凤凰,竟如臣子见了君主,齐刷刷矮了半截,焰心的墨色火苗更是“嘶嘶”作响,主动聚作一束,如游龙般游到玖鸢指尖。
“去---”
玖鸢指尖轻点,墨色火苗便如灵蛇般窜向茁茁小臂,却在触及那些裂纹时骤然化作万千金箔,每片金箔都刻着细小的“钱”字古篆,贴着皮肤钻了进去。
茁茁浑身一颤,原本紧绷的身体忽然松弛下来,眉心胎记的光芒渐渐收敛,那些渗出的金屑竟顺着裂纹倒卷而回,在皮肤下凝成细密的金线,如同新织的锦缎。
玖鸢见状,心头大石落地,却见那火海忽然翻起巨浪,万千火鸦振翅齐鸣,竟在半空排成个巨大的“信”字。
更奇的是,扶桑树枝头垂落的光轮忽然齐齐转向,九轮金日的虚影在树梢显化,每轮金日中央都立着只三足金乌,引颈长鸣时,鸣声化作金色的雨点落入火海,那些原本狂暴的金焰竟在雨中化作万千金莲,每朵金莲的花心都坐着个小小的火人,双手合十,朝着玖鸢的方向顶礼膜拜。
“娘……它们不咬我了。”
茁茁忽然睁开眼,小手好奇地伸向一朵飘来的金莲。
那金莲触及他指尖,忽地化作一道暖流钻入掌心,他顿时咯咯笑起来,掌心竟浮出个旋转的小火轮,火轮边缘缠着九道金芒,正是方才九只金乌的虚影。
玖鸢望着这奇景,忽觉识海一阵清明,仿佛有什么沉睡的记忆被唤醒。
她记起幼时听师傅说过,上古时期掌管火道的神鸟并非金乌,而是凤凰始祖。
那是在盘古开天辟地时,由混沌中火之法则化形的神物,天生便能御使诸天万界的火焰。
只是后来金乌诞于太阳星,借了日精月华的威势,才渐渐夺了火道正统的名号。
“原来如此……”她喃喃道,抬手抚上扶桑树干。
那树干忽然震动起来,渗出的琥珀树液竟在她掌心聚成一面水镜,镜中映出的不是别处,正是万年前凤凰始祖大战金乌的场景。
彼时始祖凤皇口衔先天火精,足踏混沌火莲,身后跟着七十二只火凤凰,将九只暴走的金乌逼入扶桑树,正是用了与她此刻相似的手法,以本源真火驯服了太阳精焰。
就在这时,火海中央忽然涌起一座百丈高的火柱,火柱顶端托着枚流转着九色神光的火卵。
玖鸢心有所感,伸手一引,那火卵便“嗖”地飞到她掌心,裂开时竟跳出只巴掌大的小金乌,只是这金乌的羽毛并非赤色,而是青蓝相间,尾羽上还缠着凤凰特有的火焰纹路。
它歪着头看了看玖鸢,又看了看茁茁掌心的小火轮,忽然张口一吸,将半空中的九轮金日虚影尽数吞了下去,随即化作一道流光,钻入茁茁眉心的胎记里。
刹那间,扶桑树的金焰尽数褪去,露出池底刻着的古老符文。
那是万年前凤凰始祖留下的火道真解,此刻被玖鸢的本源真火激活,符文亮起时,整片扶桑树竟化作一座巨大的丹炉,炉壁上流动的不是火焰,而是无数火鸟与金乌交缠的图案,正随着玖鸢的呼吸缓缓旋转。
“娘,我不疼了。”茁茁摸着眉心,眼里映着炉壁的流光,“你看,它们都听你的话。”
玖鸢低头看他,见他小臂上的裂纹已化作金色的凤凰图腾,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起伏。
她抬眼望向扶桑树梢,只见九颗金日虚影在枝叶间明灭不定,每颗金日的核心都燃着一点青蓝之火。
那是被驯服的太阳精焰,如今竟成了她母子二人的护道灵火。
海风裹着海水的咸腥吹来,拂过玖鸢鬓角,却在触及她发丝的瞬间化作火星。
她忽然明白,为何这扶桑树的火今日会臣服:原是她体内的凤凰本源,在经历了灵胎神藏的洗礼后,已觉醒了上古始祖的真火道统,如今莫说是这扶桑树的太阳真火,便是那九幽之下的幽冥鬼火,怕也得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想到此处,她弯腰抱起茁茁,足尖一点,便要离了这扶桑树。
身后的火海却忽然掀起巨浪,万千金莲托着金箔追来,在她脚下凝成一道火虹。
玖鸢回首望去,见那火虹上站着无数火人金乌,正朝着她母子二人躬身行礼,扶桑古树的每片叶子都在轻颤,落下的不是叶,却是点点燃烧的道纹,在空中拼成八个古篆:“凤凰临世,万火归宗。”
扶桑巨木的余烬犹自蒸腾,热浪扭曲着周遭的空气。
玖鸢立于这片尚未冷却的火海边缘,素手轻轻搭在腰间新得的佩剑之上。
那剑非金非铁,通体如熔岩凝结,内里流淌着液态金焰,剑身自柄至尖,赫然刻着一个古拙的“情”字,字痕深陷,仿佛用九颗太阳的炙热之心与骨生生烙印而成。
剑柄温润,紧贴着她微凉的手心,传来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更有一缕若有似无的亲近眷恋,如丝如缕,缠绕心尖。
她微微侧首,目光落在身旁儿子茁茁身上。
这少年郎经扶桑神火淬炼,如今已彻底脱胎换骨。
先前伤痕尽数褪去,新生的肌体宛如最上乘的翡翠雕琢,透着一股子温润莹澈的勃勃生机。
尤其那双眸子,此刻更是精光内蕴,灵动非凡,如同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饱含了天地间至为纯净的草木灵气。
少年的身躯挺得笔直,好奇又敬畏地打量着玖鸢腰间的火剑,又抬眼望向那株依旧擎天立地、却已光华内敛的扶桑神木,眼神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懵懂与对未来的茫然。
“娘亲……””茁茁的声音带着草木特有的清润,怯生生地响起,“这剑……好烫人的气势,又……又好像有点亲近?”
玖鸢指尖拂过那剑身上流转的熔金纹路,感受着九个金乌精魄在其中沉睡又似低语的气息。
她眉峰微蹙,那九个太阳悲戚的恳求声犹在耳畔:“吾等形骸已化,魂寄此剑,天上红日鸩占鹊巢,三界之内,再无吾等寸土可安……唯祈上神垂怜,容我等追随,待时而动……”
那轮取代了金乌、高悬中天、散发着不祥血芒的红日景象,也如烙印般刻入她的识海。
“此剑有灵,承托着一段滔天冤屈,一段被强行抹去的过往。”
玖鸢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那轮红日,绝非善类。走,先去火神殿,看看那里究竟是何光景!”
她心中隐隐不安,那红日高悬于空,火神岂能坐视?
言罢,她不再迟疑,一手牵起茁茁冰凉的小手,另一手掐了个避火诀,周身腾起一层淡淡的赤金色光晕。
那“情”字火剑似有感应,剑身嗡鸣,一道更炽烈的流火自剑锷涌出,瞬间将两人包裹。
眼前景象骤然模糊,空间被无形巨力撕扯折叠,灼热的风呼啸着掠过耳际。
只觉时空幻移,脚下坚实的扶桑巨木瞬间化为虚无,下一刻,脚底传来硬物触感,周遭炽烈的高温骤然一变,化为一种死寂的、令人心悸的冰冷。
光焰散去,眼前的景象让玖鸢瞳孔骤然收缩,便是她千载修行的心境,也不由得泛起一片寒冰。
这哪里还是那威震三界、万火朝宗的赫赫火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