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楼雪尽 作品

16. 入得此门不回首3

    众人商讨良久,决定吃完烧饼后先补觉,为防止妖怪突袭,每次留二人守夜,因为这里也察觉不出时辰的变化,大家约定,只要守夜的有一人有困意,或者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可换人。


    在经过一番安排后,胥远期和付夜紫负责第一轮守夜。


    众人纷纷进入了梦乡,有的靠在墙上,有的像初小二这样的,就直接躺在地上。


    山洞真的很安静。


    若是用来打发时间的话,一个人就这样坐着,大概一睁眼一闭眼,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可偏偏他们不是打发时间的富家公子,他们是被妖怪预定的盘中餐。


    灯火通明,只可照亮却毫无温暖可言。


    胥远期靠在墙上,他微睁着眼,少年荡漾着烛光的眼底又看向了地面上的白骨骷髅。


    他想:“等待死亡的滋味不好受吧。”


    他要走出去,要将这些白骨葬在土里。


    世人对入土为安的执念尤为深,如此狼藉地被扔在地上算什么归宿。


    他这般想着,心中的信念也加深了几分。


    “楚溪,你怎么不睡觉呢?”


    他听到了很细微的女子声音。


    是付夜紫。


    胥远期用余光看了过去,付夜紫坐在楚溪身旁,握住了她的手。


    楚溪挤出笑容摇了摇头:“睡不着。”


    付夜紫看了一眼楚溪身旁的尸骨,低声问道:“他是韩灼吗?”


    楚溪苦笑着点头:“嗯,我一进来就看出来了。”


    少女的声音苦涩,她的目光闪躲,不敢再去看那尸骨,可偏偏还是忍不住再看一眼。


    她说:“很久以前,在门派之时,我曾赠过他一根藏着我头发的红绳,我们开过玩笑,他说就算他死了,在临死前最后一秒,他也不会让红绳从他手腕中滑落。”


    闻言,付夜紫看向那尸骨,确实有一根红绳死死缠绕在尺骨与桡骨上,不过那显然不是正常佩戴的形式。


    楚溪面色不忍地看着那根红绳,泪水止不住地向下流,她情绪崩溃地说道:“可是他是被吃掉的,他是被生剥的呀!”


    她抱着头,浑身颤抖,抽泣不停:“所以……他只能在一只手臂被啃食完后,忍着痛苦,将这根红绳死死缠绕在自己裸露的骨头上……”


    少女哭得难受。


    后面几句话已经是哑声的状态,流泪的眼睛掺杂着痛恨,掺杂着后悔,掺杂着心疼。


    胥远期不想偷听他们说话,可奈何轮到自己守夜,他只能转过头去,心中哀叹不已。


    付夜紫将楚溪揽入怀中,她轻声道:“还好你找到他了,若是知道你能找到他,他会很开心的。”


    “不是的不是的……”


    怀中的女子悲怆地摇着头,她呜咽着说道:“阿紫,不是这样的,当初与韩灼见的最后一面,我们还在吵架,我都忘记了为什么会吵架,只是因为一件小事……一件我记不起来的小事,我说我讨厌他,说不想再……再见到他,他也说他后悔和我在一起,每日训练都够累了,但还得照顾我的情绪,我们吵了好久,说了好多狠话。”


    “那个冬夜,我气得一个人在练功台练了好久,结果回到屋后就发烧了,等我醒来后,他就已经走了。”


    “我们和对方说的最后的话都好难听,都好难听……最后一面都那么狰狞……”


    “我每天都在后悔,如果早知道那是最后一面,我就不会说那么伤人的话,我应该抱抱他,我想抱抱他。”


    楚溪为了不吵到其他人,即使哭泣也是压低声音的,她的目光看向那具白骨,泣不成声。


    她含糊不清地哭道:“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故人已化白骨,唯有夹杂着少女青丝的红绳与他共眠。


    付夜紫心中难受至极,她抱着楚溪,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以前在门派的时候,她就时常打趣二人。


    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竟已有恍若隔世之感。


    楚溪从她怀中缓缓抬起头,她顶着红肿的眼睛,如同一个孩童般说着不切实际的愿望:“阿紫,我想回到云芨山,我想回到风云派,我想回到太素殿,我想回到以前,我想见见他,我想再见他一面……”


    听着她的话,付夜紫眼眶湿润,她拍着楚溪的后背,哭着说道:“我也想回去。”


    “他给我留下很多信,每封信都是对不起,都是我好想你。他说他好后悔说过那些话,他害怕我还在怪他,他也害怕我看不到留下的信,他死去的时候在想什么,他经历了什么,他会不会害怕,他有多痛苦呀,阿紫,我不敢想……”


    二人的哭泣声传到胥远期的耳畔,少年眉间颤抖,咬着牙心绪难平。


    胥远期向来认为,女儿家的情感总是要细腻得多,可惜这世道不好,无法让她们安稳度日,白白赴人间遭此磨难。


    他又想,那个叫韩灼的少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信封埋入土中,知道死期将近,知道再见难求,知道情深缘浅,知道自己的足迹终究会被抹去,所以怀着最后一点信念将爱意埋入深土。


    想到这,他的眼前忽然浮现了云落的脸。


    若今日与云落相见的那一面就是最后一面,他会甘心吗?


    很显然,他不会甘心。


    他在众人面前虽笑着说天无绝人之路,但也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打气。


    此妖怪实力究竟如何,他是不知晓的。


    若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他大概还是会后悔,没有多与云落说些话。


    “早知道,就应该……”


    他叹了一口气:“早知道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垂着眼,一阵细细的男子抽泣声传入他的耳畔,此起彼伏,混杂着较为粗的呼吸声。


    带着几分惆怅,少年向声音源头看过去,这一看,由于太过惊讶,他眼中的惆怅都少了几分。


    什么情况?是阴执一?


    阴执一这人虽性子粗莽了些,但长得还算斯文,尤其是穿上了风云派的白衣,倒抑制了他的戾气,让他带上了一种侠客的气质。


    阴执一眼角流着泪,双眉微皱,忽然睁开了眼睛。


    常鸿志也随之醒来。


    常鸿志看着他,轻声问:“怎么了?”


    阴执一随意擦去眼泪,摇头:“没事儿。”


    他看向对面的胥远期,低声道:“可以换人了,胥远期你们睡吧,我和常鸿志守着。”


    常鸿志同时对付夜紫打了一个手势。


    “你……”胥远期欲言又止。


    阴执一意识到自己的泪水可能被胥远期看到了,他狠狠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老子梦见自己死了!”


    “哦……”


    胥远期尬笑着点点头。


    他耸了耸肩,心中告诉自己要顾着明天的事,不要再想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他调整了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合上了眼。


    归墟司,月沉阁。


    云落坐在院中,看着沉寂的深院。


    她徘徊良久,终是叹了一口气:“去看一眼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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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身姿轻盈,腾空一跃,便轻松飞上了屋檐。


    她的倩影在黑夜中穿梭,一晃眼便来到了山上。


    山洞门前,挤着一群焦头烂额的除妖师,山洞的通道窄小,大物也都进不来,他们只能人挤人推着石门,可石门纹丝不动。


    众人脸憋的通红,满头大汗,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这个没力气了或者身上撞青了,就换下一个,重复不停地撞着石门,只要有一点震动都能让他们感受到希望。


    他们龇牙咧嘴地说道:


    “里面的人应该还没出事吧?”


    “这门为什么撞不开!”


    “撞不开也得撞!”


    “……”


    云落在远处默默看着众人。


    血气方刚的年龄,即便意识到自己能力有限,也依旧要死干到底。


    佳人眼眸微冷,轻声道:“是要撞成肉泥才肯停下吗?”


    她悄然靠近洞口,众人挤在里面忙着推门,无人注意到她。


    做起事来连警惕心都没有,怪不得历届除妖们都死的这般快,一个一个太傻了。


    可虽然心中这样想,云落的眼神还是闪过一丝难掩的悲悯,在还傻乎乎的年龄就死了,倒真是可怜。


    她素手轻捻,轻轻吹了一口气,一阵花香飘向还再卖命撞门的除妖师们。


    一瞬间,仿佛时间暂停了般,所有人的动作都被停止,凝滞在空气中。


    四方洞里,众人皆补完觉,至于过了多少个时辰他们自己也没数。


    胥远期伸个懒腰,麻溜地站起身来,道:“起来了,我们来喊!”


    付夜紫:“喊什么?”


    常鸿志:“继续跟妖怪叫嚣吗?”


    少年从容道:“昨夜想了想,我记得《万妖录》中写过,大部分稍有实力的妖都好以危妖自比,这妖大概也是。”


    “那又如何?”


    众人不解,但大初小初已瞬间明了,他们附和着胥远期,道:“既以危妖自比,怎么能容忍我们说他弱?”


    “好像有道理。”


    “没道理也只能这样了……”


    众人深吸了一口气:“来吧。”


    胥远期摆好站姿,仰头喊道:“妖怪!我看过历年的《万妖录》,真正的强大之妖从来都不会与我等斡旋,向来是直接动手,只有那种自身实力不足的下阶之妖,才会使各种各样的手段。”


    阴执一从他的话中找到了攻击的方向,他也大吼道:“怎么了?你是不敢与老子过招吗?即使知道我们新下山的除妖师,你也依旧觉得自己打不过我们吗?”


    常鸿志在一旁心里发毛,阴执一说话这般不客气,若是惹怒了妖怪,杀的第一个岂不是他?


    初小一摇摇手,开始阴阳了起来:“大家别这样,这雾妖就是只敢等我们饿的没力气才出场,他没啥实力的!”


    楚溪已不再是昨夜萎靡的模样,她现在只想让这只妖不得好死,她点着头,应和道:“这般恶心又没用的妖怪,自是不入流!”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说个不停。


    话说的越来越难听,尤其是阴执一,嚷嚷着各种各样不重复的脏话,让众人叹为观止。


    简无遗则在一旁抱着剑,一言不发。


    胥远期凑到他身旁,问道:“怎么不说话?”


    少年淡然道:“有你们就够了。”


    胥远期勾起嘴唇点点头。


    他又问:“你说这法子行吗?”


    话音刚落,“轰隆”的一声,眼前的墙塌了。


    答案显而易见,行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