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楼雪尽 作品

1. 钟声泣泪故人骨

    离开山河派的那天,胥远期回头望了一眼。


    轩臧殿前积雪三尺,他幼时一累就喜好抱着的盘龙玉柱也覆上了皑皑细雪。


    走出青灰色山门前,他特意细心地擦去了龙目上的雪。


    那双长年拿剑的手,掌间已磨出了不属于十九岁少年的老茧。


    少年眉目清亮,鼻尖上一点合欢红。


    风声簌簌,天地寂寥一片,远处有一个圆圆的小黑点,是初小二在朝他招手:“远期,大家都往前走了,你怎么还在那站着?”


    “一会儿我就来了!”


    胥远期眸色眷恋,对着龙柱轻声说了一句:“保佑我长命百岁吧!”


    随后,少年跟上了大部队。


    浮云之上,高山之巅,前人用手一点一点凿出的七千青石阶,硬生生地在苍梧山上造就了一条通往山河派的天路,门派与世隔绝,让凡人望而生畏,哪怕在山下指了一下,都仿佛是大不敬之罪。


    这是胥远期第二次走上这条石阶。


    第一次是年幼时,掌门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地,满怀期待地上山。


    第二次是现在,掌门在队伍最前面走着,五十名除妖师跟着他,沉默不语地下山。


    掌门头发苍白,早没了当年的缚鸡之力,然稚气的孩子已长成少年模样,或惶恐或悲伤或期待,走得倒都是坚定不移。


    “误流年误流年,此去一两载,笑心比天高,叹命若微尘,别了轩臧又负了天。”


    队伍中不知谁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


    众人一阵唏嘘。


    “莫哀婉莫哀婉,幸得一两载,赴长安盛宴,慰苍生哀苦,既行吾道怎怕负天。”


    又有人冒出了这样一句。


    众人大笑。


    胥远期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听到后面的人轻声说了一句:“既是盛世,为何百万除妖师皆葬身长安?”


    他鼻翼微抖,这空气中混杂着深山老林特有的苦涩味道,风经过这座山时,他们总能听到类似于野兽般的哀嚎,不过兴许这山中本就有野兽,只是他们忙着练功,从未有闲心去寻一寻这野兽。


    台阶虽日日有人来扫雪,不过有些坑坑洼洼的阶面上还是结了冰,胥远期走路时得低着头时不时地注意脚下。


    少年垂眼望去,乌泱泱的玄衣弟子们背着一把剑,众人走得紧凑,他觉得身体已有几分燥热,可向下随意一瞥,他们还未走到半山腰的位置。


    这时,一个瘦瘦的男人怀中揣着一把剑,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他哈了几口气,空气中便多了几团白茫茫的雾,而后他向左挤了挤胥远期。


    他道:“远期呀,你说我们能活多久~”


    不等胥远期回答,另一个胖胖的男人插着腰向右挤了挤胥远期。


    他道:“问这么悲伤的问题做什么,能活一会是一会。”


    胥远期向左看了一眼,又向右看了一眼。


    左边这个胖胖的男生就是刚开始喊他的初小二,而右边这个瘦瘦的男生叫做初小一。


    但,二人没有任何亲缘关系,他们一个是掌门在初一捡来的弃婴,一个是在初二捡来的弃婴,因此潦草得来了名字。


    胥远期听罢,付之一笑,他道:“你们不想去长安吗?”


    初小一瞥了他一眼:“你想去?”


    胥远期的目光投向百里外浮云笼罩着的长安城。


    他想去。


    有一张脸只有在长安城才能见到。


    初小一与初小二将头伸后面来,背着胥远期鬼鬼祟祟的。


    他们指指胥远期的后脑勺,随后作出惋惜的样子摇了摇头。


    胥远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少年的眉头微皱,那张脸虽日日在门派风吹日晒,但毫无粗犷之气,反倒精雕细琢得宛若陌上傅粉郎。


    初小二常常感慨说,胥远期这般容貌姿态的人,不该和他们一样。


    因为胥远期也是被遗弃的孩子。


    这个人妖相杀的年代,大部分无家可归的孩子都上山成为了除妖师。


    相传,千万年前,乱葬之处,鲜血浸透散发着尸臭味的土壤,滋养了腐烂之花,邪花吸食脏红污血,历百年而幻化成人形,也就成了凡人口中的——妖。


    她们潜藏在人群之中,了解着人类的习惯,无意间的一次杀戮,让妖不小心发现一个秘密:吸食人血比自我修炼还要提升修为。


    接着,再次偶然的一天,在百无聊赖之际,她们看见了一个人,那是众生朝拜的王。


    阳光之下,皇帝高高在上的模样百姓皆畏,阴影之下,她们的嘴角微微上扬,从那一刻起,人与妖便开始了数万年的厮杀。


    胥远期所在的国度,名为天决,天决国千年前统领东方大地,以长安为都城,史书上记载,天决国建立之初,成立一除妖门派,名为永和,建于琅嬛山之上,此派实现过人妖的短暂和平,因此才换来了人妖各居一方。


    妖类通过吸食/精气幻化成人的甚少,大部分妖也是和人一样通过繁衍子嗣而绵延后代,数量不及人类的万分之一。


    在当初达成和平之时,妖与人通过无解山划分界线,妖居无解之西,人居无解之东。


    可惜这份宁静连一百年都没有维持到,妖类毁约,再次入侵天决,企图占领长安,凡人手无缚鸡之力,除妖师便成了唯一的希望。


    谁知此刻永和内乱,在挣扎之中,曾经辉煌的永和派最终分裂成两个门派,即胥远期所在的山河派和云笈山上的风云派。


    两大掌门带领着各自的信徒一南一北,留下了孤寂的永和门派。


    世道险恶,妖法之强大让凡人望而却步,加之门派对除妖师的训练十分严苛,因此家境好一点的人家,没有多少愿意送自己的孩子涉险。


    大多数除妖师都来自些走投无路的困苦人家,或是掌门人下山寻得的愿意跟他一起走的孤儿,当然也有些是真正想拯救世人的英雄们。


    胥远期是第二类,他偶尔会产生一种他是第三类的错觉,不过也仅仅是错觉。


    几百年恍惚而过,曾经的永和门派已经破旧不堪,唯一没变的,只剩一座钟。


    那座钟在永和派成立之初便存在了,巨大的古钟上留存着千百年间所有除妖师的血迹,每到夜晚时便会发出血红之光,即使远在长安城内,也看得触目惊心,宛若沾着血的利爪在温柔抚摸着众人的头发。


    而钟响之时,钟响之时…………


    “钟响之时会怎样?”胥远期还记得年幼时,自己说出这句话的神情。


    那是在热闹的大街上,他听得入了迷,于是迫不及待地问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看到胥远期这乞丐打扮,还凑到最前面来,心中很是嫌弃,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走。


    胥远期意识到自己唐突了,本只是坐在一旁吃着跑腿换来的馒头,却听得越来越投入,挤到人群前面去了也不知道。


    贫苦的孩子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手,在众人鄙夷的眼神中,捏着手中还剩下的半个馒头,尴尬地离去。


    “钟响之时,意味着旧人已逝,新的轮回再次开始。”


    头顶上传来苍劲有力的声音,胥远期抬头看去,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者。


    此人一袭长袍,胡须很长,面目慈祥,不难看出气质出尘。


    旧人已逝?


    那时胥远期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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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懂这话,也不算听不懂,而是他不觉得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毕竟谁会没事突然跟一个乞丐聊天呢?


    直到他与这位老者对视,撞上老者和蔼的眼神,胥远期才肯定了他刚刚是在和自己说话。


    小小的孩子就这样抬头看着这个人,老人眼眸深邃,低头看向他。


    那时候胥远期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因为自己多嘴的一句话从此被老人“拐”到山河派了。


    十多年一晃而过,山河派的练功台上,总能看见胥远期手持长剑的身影,随着手腕转动,脚步转换,他目光如炬,剑尖前指,剑法凌厉。


    而就在今天,钟响了。


    彼时的胥远期像往常一样站在练功台中央,看远处的大初小初又在摆烂,不由笑着收起了剑。


    少年刚迈开腿,“咚”的一声措不及防地传来,随后,声音继续蔓延,“咚咚咚——”,刺耳又渗人,绵延不绝,缠绕几人不得呼吸。


    这声音他们谁都清楚,这是永和的钟声。


    大初小初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目光呆滞,有些无助地看向胥远期,二人相互搀扶的手都有些错愕。


    胥远期已经不记得自己听过几回这钟声了,只是每次听到都还是会怔住。


    永和派的钟声响起,穿越千万里,整个国度都笼罩在这钟声之中。


    天决皇帝立于大殿之上,满眼疲态的看向门外,心中泣血。


    长安的甘棠大道人群熙攘,却在听到钟声时瞬间鸦雀无声,孩子妈妈急忙捂住了孩子的耳朵,满脸愁容地看着远方,大家默不作声,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那无人之处,京城里最后一位除妖师倒在血泊中,颤抖不已的手终于归于宁静,眼中一行清泪划过,泪水与血水交融,嘴中还在喃喃道:“我来见你们了,来了,我来了,总算来了……”


    少年身旁躺着一只面目狰狞的妖怪,须臾之间这妖化为泡影,消失在世间。


    “钟响之时,意味着旧人已逝,新的轮回再次开始。”


    胥远期越来越明白这句话。


    这是陈述,是预言,也是诅咒,是这个国度赋予每个除妖师的死亡诅咒。


    顷刻之间,所有山河派的弟子都集合在轩臧殿前,整齐划一,表情严肃。


    山河掌门立于弟子之前,庄严说道:“旧人皆逝,长安已无除妖师,今按往例,我山河派需选取五十人和风云派弟子共赴长安。”


    初小二站在胥远期身旁,他先是低下头沉默着,然后突然说道:“这才几年,距离我上次听到这个钟声还不到两年,不到两年,一百人全死了,这次也该轮到我们了。”


    声音虽小,周围人也都能听到,引起了小规模的叹息。


    胥远期看着初小二落寞游离的模样,不知该如何劝慰。


    百年来,两大门派约定,每次各选派五十除妖师前往长安,古钟乃魂器,以血祭拜可与生死相连,当这一百人全都身亡后,古钟就会响起,声声泣泪,好似哀嚎。


    不出所料,这次确实轮到他们了。


    这些年来他们日复一日地在远离纷扰的山上练习术法,就是为了等到下山这一天,可这群年少的孩子们都明白,从下山那一刻起,生命便开始了倒计时。


    出山与赴死,是同一个意思。


    想到此,胥远期的脚踏在七千石阶上,目光再次看向了长安,阴沉沉的苍穹下,长安的灯火还是那般繁华。


    赴不赴死的,他没那般在乎,他只想知道,在长安,何时能见到那张脸。


    那张他曾在南柯一梦中,偶然窥见的,绝世且动人心魄的女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