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星光离开那天,他仿佛有预感,他想着自己应该会是崩溃质问她,不是说好会陪着他不会走的吗,为什么又骗他。

真正到那一刻,握不住又留不下,无能为力,什么都说不出。

谢凉锦拆开那封写给自己的信。

【时值深冬,旧城大雪,忽叹时间飞逝,故而提笔。

与你的婚姻,我自是藏有私心,你于我而言,是挚友亦是亲人,却又无端生出了点更为复杂的情感,我不用想与你到底是何样的感情,只知道我希望你在身侧相伴。

细数过往,星光愚笨身边过客换了一批又一批,数年后才知早已被安排,不过是与我玩了一场过家家,如此费心劳力。

凉锦一生明澈,如玉无瑕,于我责任我报之不完,亦是心中有愧。来生,我说若是有来生我依旧想成为你的家人,倘若你也还愿意。

自知身体状况愈下,不知还有几春秋,我想若是到了那天,我应该不会与你多说太多话,说多挂念就多,如今这年岁,凉锦早已能抵御八面来风,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望凉锦不必多伤感,与你相伴数年我从未后悔,我也不愿见你为我难过,且将言语藏于信中,若有不对之处还请凉锦见谅。

我还有件礼物赠与你,放于书桌的柜子里,最后,与你在此道别,愿君安。】

信纸一角被捏出褶皱,他扯出一个笑容,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一滴眼泪落在纸上,模糊了字迹,他立即擦去。

“心空了,怎么抵御八面来风……”他低声喃喃。

许久,谢凉锦才有所动作,打开柜子,翻找着她留下的东西。

刚打开书桌的柜子,就看见了一个包装完好的盒子。

谢凉锦将它取了出来,盒子里面是一件用防尘袋套着的黑色大衣。

一看见这件衣服,他就已经知道为什么会留件衣服给他了。

星光决定离婚的那年,他去见她的那次,将一件大衣铺在门外的地上当做垫子,他俩还说着玩笑话,说要赔他一件。

原本也只是说着玩的,几十年过去,她居然还记着。

这件衣服是她亲手做的,她闲着的时候喜欢捣腾些新东西,也不知学了多久做了多久。

站在镜子前谢凉锦穿上那件衣服,正正好合身。

他缓缓闭上眼,像是她在拥抱自己一般。

只不过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

谢凉锦差人将另一封信送去给了燕烛。

燕烛像是知道会收到信一样,看到管家递来信时,眸里一片平静。

他大概是知道的,他的老板就是这样的人,越是该告别的时候就越逃避,寡言沉默。

但她又有很多话想说,所以他在等一份电子邮件,但没等到,原来是留了封信。

燕烛拆开信,拿出那张纸,仅仅只有两行字。

【烛,替你许愿一个美满、自由恣意的下辈子。

还有,对不起。】

燕烛看着那句“对不起”,叹息道:“怎么又怪自己……”

指腹按在信纸上,他知道不止这两行字,上一张纸的笔触痕迹印在了这张纸上,他知道这张纸是他的老板重新写的。

他可以让印记再浮现,可是没必要了,既然老板选择重写,那一定有她的理由,他知道她给的这句美好祝愿就够了。

折好信纸塞回信封,妥帖的放好。

现在的谢凉锦很颓,但是他一点都不觉得他会想不开,这就得说老板的聪明之处了,说着让他们给她多烧些东西,何其不是让他们有个期待每一个明年的念想呢……

可惜,等到明年的只有谢凉锦。

六月中旬,又是那个燥热的夏天。

燕烛在弥留之际时,忽叹这命中注定。

他是来报恩的,像是任务完成了,就该走了。

他的生命结束在这个潮湿炎热的夏天,但他从不觉得夏天难捱,他始终记得二十岁的那个夏天,是希望的开始。

那盏烛火发着微弱的光,终于烧尽,休息了。

他一生以慈善为重,床前跪着一众人。

都说人去世时,五感里听觉是最后消失的,最后……耳边全是哭声。

-

葬礼隆重,给他送行的人来自各行各业,却也是转瞬即逝。

墓前,来了个十分让人惊讶的人,蒋明奕。

“都说我气量小,说的确实没错,记恨人能记一辈子。”

谢凉锦站在后面,面色平静的听着。

“但我确实也最佩服他,做了他老板一辈子的刀和盾,致力慈善,言行一致。”蒋明奕可惜的叹了声气:“只是恨不能为我所用。”

“直至现在我还是不知道他老板到底给过他什么好处,至于这么忠心吗?”

蒋明奕转过头看了眼谢凉锦,很明显是想从他这里问问是否有答案。

谢凉锦掀了掀眸,并未作答。

蒋明奕想着作罢了吧,许是连乔星光都不知道,估计要带着这个疑惑进墓咯。

谢凉锦看着那块碑,心想他倒是走得快。

收回视线,抬步离开墓园。

上车后,他沉默了一会儿,朝着司机道:“去池山。”

司机应声,缓缓启动车,开去了池山。

谢凉锦又去给乔星光墓前焚烧了些东西,指节捻着纸币放进旺烈的火中。

他忽的感叹她没良心,梦里一次都没见到过。

他在这里一待就是傍晚,天黑之前才离去。

-

老宅院里的月季开的旺盛,全盛开时满院馨香。

也都是他自己养护打理的。

那件黑色的大衣独独挂在衣架上,谢凉锦常常望着它出神。

这几年,不论过什么节,谢凉锦都给乔星光烧些东西过去,无论什么天气,一次都不少,没有因为时间过去就不常去见她。

若是真有这么一说,星光定是最富裕的那个。

他每次都会和她抱怨怎么一次都不入他的梦,明明有所思,偏偏无所梦。

第八年,谢凉锦自觉身体状况愈下,实际有些高兴的。

这八年没有任何病痛,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他答应过星光的事情也做到了,也安安稳稳的度过顺遂的八年。

外面是一众谢家小辈,周围的声音他听不进去,谢凉锦躺在床上,身上穿着那件黑色大衣,眼前浮现着过往,都是些与星光的平淡日常,他的思绪深陷其中,原来最后一刻是这种感受。

他缓缓抬手轻抚着衣袖,似是拥抱的动作,眸中一片温润和平隐着笑,他缓缓闭上眼睛。

仿佛间又现那年初见,她推着自行车穿着小白裙,风一吹,裙摆飘飘,卷着栀子的香气。

她,出现在他身边。

(一线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