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无茶 作品
56.屠杀
九十四的眼睛比脑子更快,他脑子里想着阮玉山,眼睛看到了纪慈的动作,待纪慈把手伸进匣子时,他再命令道:“把残石抬起来——不要拿。”
纪慈抬起了里面的东西。
九十四又说:“放下,把手收回来。”
纪慈收回手。
九十四静候片刻,确定匣子中并未暗藏任何机关,才伸手进去拿到那片所谓的残石。
纪慈确实没有耍花招。
究其原因大概不是因为他不想耍,而是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他根本没有预料到当日那个满大街得罪商贩的愣头青似的蝣人能忍受如此屈辱,即便被一指天墟拿到卖场当场售卖也要跟易三合作。
蝣人的脑子就是实打实的木头,日复一日的囚笼生活让这个种族只会目光呆滞地等死,纪慈还没见过如此能屈能伸且头脑灵活的蝣人。
又或者,他从一开始就不理解蝣人。
总之身边林立的高手都因为今日易三的一句挑拨被他打发了出去,纪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此刻只能认栽。
九十四将残石拿到自己眼前。
这是一块巴掌大的瓦片,在灯下看,又仿佛琉璃。整块残石边缘崎岖,薄如蝉翼,最大的异样就是没有任何异样——甚至在残石片上见不到一个字。
如果扔在大街上,只有百十八这样的小孩会图好看捡起来回去给他养的小乌鸦做个窝。
他睨眼瞥向纪慈。
纪慈当即道:“我绝无欺瞒!这残石的主人前来典当时,言之凿凿,否则我也不会花大价钱买下,更何况——”
他眼睛微睁,抿了抿唇,忽道:“你不杀我,我告诉你蝣族的诅咒——该怎么解。”
这话像是触到九十四心里最紧绷的一根弦,他低下头,终于正眼看向纪慈。
“你说吧。”九十四说,“如若撒谎,我就杀了你。”
纪慈说:“你先发誓,不杀我。”
九十四:“你发誓说的是真的。”
纪慈:“我发誓。”
九十四别开脸:“我不杀你。”
纪慈:“你发誓!”
九十四不发誓:“我绝无虚言。”
纪慈:“那你发誓!”
九十四回头,一副对他恨铁不成钢,很烦他听不懂自己言下之意的模样:“发誓要慎重!”
纪慈愣了愣。
九十四看他还听不懂,只能直截了当地说:“你还不配!”
纪慈:“……”
九十四想了想,认为自己这话有些伤人,又道:“只要你说真话,我说了,不杀你,就是不杀。”
他见纪慈还在犹豫,又认为自己太给对方好脸,于是一扭头轻声道:“不说你就死吧。”
作势便要绞住手上的链子。
纪慈是真怕了方才被绞得屁滚尿流的窒息感,当即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道:“我说!”
他面对九十四实在是腿软得不行,只能在有限的行动范围内悄悄摸着墙壁靠住,屈着打颤的膝盖,咽了口唾沫,借机稍作休息:“来典当这块石头的,是当今无方门的掌门。”
九十四没听过这名字:“无方门?”
纪慈也看他一眼,似乎在为自己还要给这个无知的蝣人解释的事感到烦躁:“无方门,就是个以一招名叫‘金钩陷’的阵法闻名天下的门派。百年前无方门的掌门靠自己一套名叫金钩陷缚灵阵创立了这个门派,号称自己的金钩陷便是当年无相观音在沙佘关用三尖戟拿下蛇妖的阵法。”
这一说到沙佘关,再说到无相观音,九十四的脑子就连上纪慈的话头了——不久前阮玉山才给他讲过矿山那档子事儿,顺便就把这沙佘关的名字由来也告诉了他。
“然后呢?”九十四由审人变成了听故事。
纪慈对他投向莫名其妙的一瞥,考虑到九十四正掌控着自己的生杀大权,只能窝囊地接着讲:“我家里有点门道。”
他说:“其实百年前无方门创派人那套金钩陷,是来自一位神医所传授的掌法,就叫无方掌。”
九十四问:“这创派人骗了世人?”
“没骗。”
纪慈看九十四脸色好些了,才敢大着胆子滑坐到地上,只是脖子上的锁链被拉扯得哗啦响。
“不管是无方掌还是金钩陷,都是真的,当年的掌门也从未隐瞒过。只是后世无方门的弟子们为了名声,刻意将无方掌的故事隐去,大肆发扬金钩陷的阵法,以此招徕门徒。奈何无方门的弟子一代比一代不争气,只继承了开山掌门的慈悲心肠,整日养着所有入门的弟子,却惰于修炼,门中近百年除了死守开山掌门的一套阵法,全然无人肯精进技艺,或在此之上开拓钻研想法子长远发展。整个门派走到如今,只剩表面风光,内里早已穷途末路。”
他指指九十四手里的残石片,因九十四承诺了不杀他,他便渐渐放下心来,语气也舒缓了几分:“这块残石,便是他们这一代的掌门,拿来我这里典当的。无方门如今门庭冷落入不敷出,只能靠变卖老祖宗留下的宝贝过活。”
纪慈瞅了瞅九十四,发现对方正开口打算问他什么,他便一挑眉毛,做出一副不自在的神色:“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为何这么个宝贝,人家不拿去你易三老爷那儿典当,反而来我这儿,是吧?”
他哼了一声,不忿道:“一指天墟生意做得大呀。什么奇珍异宝没有,顶了天的宝贝拿去一指天墟典当,也只会被你们的人鼻孔朝天地压价。同样的东西,拿到我这小门小户的地方,便是物以稀为贵,自然能得高价。”
“他们不会鼻孔看人。”九十四握着铁链,平静地逐点反驳,“你愿意出高价,是因为你总想跟一指天墟在声望上比肩。因此同样稀有的东西,你宁可花费超出它原本价值的钱财也要拿到自己手里,再伺机广告众人。就是为了慢慢地向所有人证明,一指天墟能做的生意,你也能做,他们有的宝物,你也有。以此获得跟他们一样的威望。一指天墟做生意是为了生意,你做这桩生意,只是为了名声和地位。你与典当这块残石的人各有所需,不必拉一指天墟给自己当垫脚石。还有——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流利地说完一大段中土话对九十四而言其实是一件些许耗费心力的事,平日在宅子里,若非必要,他简直恨不得在阮玉山面前一个字代指一句话——反正不用他操心,就是不用吭声,阮玉山也怎么都听得懂他的意思。
可到了外头,九十四又恨不得把自己的意思掰开了揉碎了同这些人交流,半点不愿意停顿或是露怯,仿佛流畅说话的能力也代表了他的一份尊严。
纪慈的脸色跟着九十四戳破他的话变了又变,听到最后一句险些翻白眼,没好气地问:“那你想问什么?”
九十四还是更关心无相观音:“你说无方门的创派人没有撒谎,那他的金钩陷阵法,当真是无相观音当年用来捉拿沙佘关的蛇妖的?”
“据现在的掌门所言,这是真的。”纪慈说到这儿,又打量九十四,“你说你不杀我,绝对作数?”
九十四垂眼看着他:“撒谎也需要慎重。”
下半句话他没说了。
纪慈也不问了。
问就是自取其辱——因为九十四必定会说他不配。
纪慈并没有在九十四面前讨骂的癖好。
他抿了抿唇,说道:“当年无方门的创派掌门,曾进过这块盂兰残石之中,并且从里面拿出了一样东西。”
九十四问:“什么东西?”
“一个铃鼓。”纪慈抬头,对九十四道,“那便是解除蝣人诅咒的关键。”
九十四愣道:“什么?”
纪慈低头:“你不用看我,无方门来典当的掌门为了让我相信这是真正的古卷残石,就说了那么多。再多的,他也不知道了。”
他解脱般地松了口气,撑着墙壁企图站起来,边起边道:“我后来也去打听过一些消息。燕辞洲门道深,倒是确有些关于古卷的传闻,据说这世间的残石不止一块,有的不知所踪,有的流落到各大世家或江湖门派手中。其中还有一块,是残石的告灵卷,就在红州——”
“州”字还没脱口,纪慈突然陷入了沉默。
并且维持着才从地上起身的姿势,垂头靠墙,一动不动。
九十四正等他下文,见他话头中止,等待片刻还不见纪慈吱声,便问:“红什么?”
纪慈仍是没有说话。
九十四皱眉,顿时察觉不对,当即拽了拽手里的锁链。
纪慈轰然朝旁边倒下。
九十四上前拨开他脸上的头发,只见纪慈神情呆滞,双唇微张,显然是一个还在说话的神态。
然而瞳孔却已经放大了。
九十四伸手到纪慈鼻下。
纪慈没有呼吸了。
他摸了摸纪慈的皮肤和身体,不过短短一瞬,这个人皮肤已然十分冰冷,并且身体在快速僵硬。
九十四莫名冒出一个怪异的想法。
纪慈也许早就死了。
他撤走手上的手链,将纪慈的尸身扛起来,在石室前后两道门之间稍作犹豫,最后选择走向那条长长的甬道。
石室另一道门打开后是纪慈的卖场,九十四记得阮玉山同他讲过,为了跟一指天墟争生意,纪慈的卖场永远都会选择跟一指天墟在同一天开张。
他无法保证另一道门打开后的卖场中会有多少人,又会发生什么情况。
如若石室后的卖场高朋满座,那维护卖场秩序的高手也不会少。
目前来看,前方这条甬道才是最安全的出路。
至少九十四知道被纪慈赶到这条甬道外的侍从有几个,是什么模样。
他摸出靴筒中的匕首,以防先前被纪慈赶走的人守在门口,依照自己的记忆打开石室的机关,伪装出纪慈只是晕倒的模样,将纪慈的胳膊放在自己肩上,环住人的腰,将人半是抱半是拖地带出去。
奇怪的是,一路到头,也不见一个侍从。
九十四拖着纪慈走到暗室口,将纪慈放在地道里,自己先从石墨的暗门中钻出来。
天已彻底黑了。
他一眼看见那个门窗紧闭的厨房。
厨房前方的食肆仍旧热闹,人声鼎沸,喧哗声毫无遮掩地传到这处后院。
不知是否是九十四今夜没吃晚饭的缘故,从厨房门缝中渗出来的香气比上次更为浓烈,更叫人闻后饥肠辘辘。
他站在石墨前有些迷茫了。
阮玉山将今夜的一切提前规划得太好,甚至连离间纪慈和侍从的每一句话都安排得恰到好处,这使得九十四今夜的行动十分顺利,很快便拿到了残石,以至于阮玉山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赶来跟他汇合。
九十四回头对着地道口的纪慈尸身陷入沉思,正考虑是否把人拖出来,再想些法子吸引这里的人来到此处——说不准纪慈家中有什么高人,还能将纪慈再救一救。
他虽憎恶纪慈行事的种种手段,但也认为自己既然答应了纪慈不下杀手,便还是有几分责任要保住纪慈一条性命。
纵然纪慈并非死在他的刀下,但就这么看着人活生生地变作一具尸体,九十四也难以完全的无动于衷。
就在此时,厨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他下意识窜到石墨后方的房柱边寻找掩护,同时微微探头,观测门口的情况。
从门内走出一个粗布麻衣满脸横肉的汉子,像是这里的厨子。
汉子手上提着一个血迹斑斑的木桶,另一只手拿的却并非做菜的屠刀,而是一把极长极大的锯子。
九十四蹙了蹙眉。
这锯子他在饕餮谷见过。
至于是切割什么的,他不愿再做回忆。总之如果只是寻常的家禽牲畜,绝对用不到此等工具。
想到这里,九十四隐约意识到厨房中在做什么。
他体内油然生出一种久违的反胃和恶寒,当即喉间一紧,强行压制住自己腹中的恶心,盯着厨房外那个汉子的一举一动。
对方从木桶里捞出一大把血淋淋的头发,装到随身携带的油纸袋中。
随后又从桶中捞出一把。
直到木桶里的头发装满了那个巨大的油纸袋,汉子才把袋子口用麻绳一栓,走到角落黑暗中的一棵树下,将其丢在墙角。
九十四的目光追随过去,看见墙角放了许多个这样的油纸袋。
蝣人的头发总是留得很长。
他们骨珠的玄气太过充沛,需要各种各样的方法分散在身体各处。
头发、指甲,这些东西长得越长,越能替他们的肉身吸收一部分多余的玄气。
可是指甲长了总不方便,蝣人也不愿承认自己是不修边幅的野兽,因此他们总是留一头长长的头发,为了自救想方设法地做着这些细枝末节的努力。
然后他们的头发就成为了今日厨房砧板上多余的累赘。
九十四死死抓着房柱,指尖抠进木头里,还是没抑制住那一声反呕。
正从院子里回到厨房的大汉捕捉到这短暂的有一点动静,冲九十四的方位喝道:“谁?!”
九十四从兜里摸出一块石头砸向石墨的暗道口。
那汉子果然先去了石墨前,发现了纪慈的尸身。
九十四听见对方吸了一口冷气,愕然道:“少主?!”
厨房里又有人听见动静探出身来:“福子,怎么了?”
“你过来……”石墨前的人嗓音哆嗦起来,“你看看,这是不是少主……”
厨房里的人哎哟一声,赶紧跑到石墨前。
九十四握紧了手中匕首,从反方向绕过房柱,悄无声息走到他二人身后,看着身下两颗凑在一起观察纪慈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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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脑袋,面无表情地弯下腰,将那把阮玉山为他特制的削铁如泥的短刃伸到他二人颈边,用极轻的声音道:“去陪他吧。”
下面两个人还没来得及眨眼,刀刃已经割破了他们的喉咙。
温热的鲜血从二人脖颈出喷涌而出,一路从九十四的袖口溅到他的半张脸上。
九十四伸出食指,抹开挂在自己眼睫处的几滴血珠,抬起脚,将这两个厨子连同纪慈一起踹进了暗道。
他方才对纪慈的那一点怜悯荡然无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石墨中这个黑漆漆的暗道入口,按下机关:“你们一个也不冤。”
院子里的一切发生得迅速又安静,厨房里还有断断续续的剁肉声,似乎没人在这个乌云密布的黑夜注意到石墨前发生的一切。
九十四抬头,透过厨房门打开的一掌宽的缝隙,看见厨房墙壁上挂着一只风干的蝣人腿。
他盯着那条蝣人腿看了半响,嗅了嗅院外的寒风,乍然醒悟过来从房中飘出的阵阵香气为何如此非同寻常。
九十四用袖子擦干净刀背,面色平静地朝厨房迈步,缓缓走进这个充满香气的屋子,再关上门,安上门闩,转身一看,数了数,屋子里四个灶,蒸煮煎烤样样齐全,统共还剩三个厨子,两个看灶,一个剁肉。
角落里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笼子,里面有个神色麻木的小蝣人,听着满屋子的屠宰声,神情呆滞。
此时终于有一个人注意到九十四的到来。
那人伸手指着他,警觉道:“你是谁?”
九十四的刀很快,非常快。
他的脚更快。
快到这个人还没说完短短的三个字,九十四已经来到他的眼前,捅破了他的喉管。
蝣人的杀戮是寂静的。
如同他们百年来被世人漠视的死亡。
九十四没给这里的任何一个屠夫求饶、反抗或是呼救的机会。
他的刀尖像突如其来穿破窗户纸席卷到此的一场风,当他们感受到这场名为九十四的刀风时,风已经穿过他们的身体了。
最后他来到屋子里仅剩的一个笼子前,打开笼门,用自己尚未丢弃的解磁石解开了笼子里这个小蝣人的手脚镣铐,用蝣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蝣人看着九十四,似乎还没从这场反杀中回神,直到他对上九十四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听见九十四再一次用熟悉的蝣语重复着刚才的话,他麻木的神色终于有了波动。
他怔怔地望着九十四,张合着干裂的嘴唇,用沙哑的声音木讷地问:“凤神?”
蝣人没有权力屠杀任何一个笼子外的人。
能替他们报仇的,只有他们睡梦中日复一日祈求庇护自己能活过明天的古神。
于是小蝣人的视线在九十四脸上逡巡着,他看着这张完全不同于自己的疲惫、困苦和肮脏的脸,以为蝣人的古神终于在他们饱受追杀的两百年后降临了。
九十四知道凤神。
每一个蝣人都知道。
那是他们口口相传数百年庇佑他们世世代代强大、长寿、快乐的古神。
九十四更知道,这只是一个蝣族捏造出来的虚假神话。
他将小蝣人带出笼子,顺手拿起灶边一碗干净的水——兴许是屠夫自己喝的,兴许是他们用来洗什么东西的,都不重要了,九十四把水塞进小蝣人的手中,低声道:“别怕——以后都别怕了。”
小蝣人眨着眼睛仰视着他,又看了看手里的水,最后张着嘴,仰头把水喝了个干净,几乎恨不得把碗也嚼进肚子里。
与此同时,九十四往门外看了一眼。
有人来了。
他垂下眼,走到门边,对小蝣人做了个不要说话的姿势,独自站在那里等待着。
俄顷,一阵敲门声传来。
小蝣人蹲下身,下意识躲回笼子。九十四则握住匕首,抽出门闩打开门,随后飞快地伸出手,将门外的人抓了进来。
托盘和碗盏齐刷刷滚落到地上,撞击声、破碎声不约而同响起,伴随着女子的尖叫。
九十四把人拎到自己眼前,才发现敲门的是个尚未及笄的女娃娃,虽然个子较高,但脸太稚嫩,不过十二三岁。
他没给对方思考的机会,只低着头冷声问道:“打杂的?”
女娃娃左右看看,被遍地尸首吓得惊慌失措,连话也不会说,只能连连点头。
九十四又问:“吃过这里的肉吗?”
女娃娃摇头:“……我没资格。”
九十四往食肆前厅的方向示意:“那里头的人,全是来吃肉的?”
女娃娃又点头。
“他们知道自己吃的是蝣人肉?”
女娃脸上犹豫一瞬,九十四轻轻歪头:“嗯?”
她浑身颤抖,忙不迭点头。
九十四放开了她:“你随我出去,待会儿什么别说,什么也别做,我不杀你——拿上你的盘子,要装什么菜,统统装上。”
新一轮热乎的蝣人肉上上桌了。
此时是酉时三刻。
整个食肆觥筹交错,人们酒过三巡时,从后院中蓦然吹来一阵沁骨的寒风,吹醒了一部分已经喝过一轮的顾客。
带他们再要上酒时,却迟迟不见小二前来招待。
有的人对此不满,嘟嘟囔囔两句也就罢了;有的人开始左顾右盼,高声斥责;有的人则骂骂咧咧,不满的情绪愈演愈烈。
喧闹间只见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走到大门前,挨个关上了食肆的板门,再转过身,像卖场中的人一样对他们拍拍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诸位——”
众人朝门前看去。
此人一身撕扯得略显褴褛的素净衣袍,衣裳虽破,明眼人却一眼瞧得出是上好的料子,衣服颜色素净,光泽却明亮柔和,只是半边身体都溅上了不明红色液迹,连带着那张有几分异域风情的美人脸,自眼角到下颌也是红水斑斑,看在旁人眼中,颇有几丝邪性的妖艳。
九十四将这食肆里的每一个人都细细扫视了一遍,果不其然在人群中看到了被纪慈赶走的几个侍从,他们此时已喝得烂醉,连他也认不出来。
接着他开口:“我是饕餮谷的蝣人九十四。”
大堂中出现从未有过的寂静。许多人陷入霎那愣神,未及思索,又听九十四道:“今日来此,是为诸位桌上、盘中、口腹之内,每一个我因你们口腹之欲而丧命的同族前来向你们索命。”
他顿了顿,为了不叫众人误会,又补充道:“不止你们,此后这片土地上,所有屠杀、鞭打、啃食蝣族的人,我都会代替我的同族,从他们的心肺,骨血,皮肉中,一刀一刀地挖下肉来,祭奠我被滥杀的族人。”
九十四伸出手,摊开掌心,出于礼节,对他们扬唇笑了一下。
接着轻声召喊道:
“破命。”
娑婆的第一场雪,下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