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陆恂掌了黜陟部,权势愈重,想来寻门路,攀交情的人愈发多了起来。
显国公府门前,递帖子,送孝敬络绎不绝,门房下人光是碎银,每日都不知能收几何。
栖月自己也收了不少拜帖。
只是她怕自己露怯,便全都回了。
做了这些日子的世子夫人,栖月还是会为世家大族的豪奢咋舌。
好比最简单的用膳,吃完饭,不是用帕子擦擦嘴这样简单。而是丫鬟们端着漱盂、巾帕立在一旁,又有小丫鬟拿茶盘捧了茶,用以漱口,吐于盂内,再用盆盥手,拿巾帕擦了,一整套做完才算完毕。
月栖头一次险些误饮了漱口的茶水,亏得陆恂的大袖碰倒了酒盏,她慢人一步,这才察觉,跟着陆大人的动作,完成了流程。
幸好没闹笑话。
可还是被眼尖的陆娇看到,嘲笑于她。
姨娘也教过栖月礼仪,只是姜府的小小庶女,从前饿狠了能跟狗抢食,这样呼奴使婢的奢贵生活,她连做梦都梦不到。
好在陆恂不爱这等繁琐,独他二人用餐时,倒也简单。
墙角听完了,栖月准备带着时哥儿往湖边小亭去。
可时哥儿这淘气孩子,不知何时将树丛拉开一根枝条,他手里用来磨牙的饼,掉到了花墙那头。
小孩子最护食。
他着急地抓着花树摇,没摇回自己磨牙饼,倒把对面两人给摇来了。
方才陆娇和宋临全情专注,这会儿都注意到花墙外影影绰绰的人影。
宋临精明,且被人听到的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对陆娇使了个眼色,丢下妻子自顾往外走了。
陆娇涨红了脸,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转出花墙,远远朝栖月骂道:
“狗彘鼠虫!卑鄙无耻。”
她气急了,红宝石耳坠子都跟着前后剧烈晃,太阳光一照,亮闪闪的。时哥儿登时就忘了自己口粮,挣脱奶娘的手朝陆娇扑去。
陆娇正难堪,被时哥儿这一扑,口水泪水糊了满身,想也不想便将气撒到小孩子头上,一脚踢倒时哥儿。
“滚开!”
栖月承认,偷听不对。
偷听后给人造成难堪更不对。
可陆娇竟当着她的面,推倒白月光留下的唯一骨血!
尤其是时哥儿哭唧唧从地上爬起来,可怜兮兮张开手要栖月抱抱,还发不出声音的时候,栖月就真的忍不了了。
将时哥儿抱起来交给乳母,她冷淡道:
“先护一护你仅剩的丫鬟吧。”
陆娇起先还没反应过来。
最近这段时间她都住在娘家,栖月日日来嘉乐堂请安,时时都是笑的,眼睛弯起来,唇角有梨涡。不论她说多难听的话都不在意,仿佛压根没有脾气。
这是栖月头一回冷脸,绷着脸,冷冷淡淡站在那里,有种冷冽摄人的气场。
跟平日判若两人。
陆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登时肺都要气炸了,“姜栖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栖月很淡定,歪了歪头,“我夫君不睡丫鬟,心情不好也不睡。”
吵架最忌讳夹缠不清,要直击要害,一招制敌。
陆娇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五彩缤纷来形容,过了半晌她才咬牙切齿骂道,“贱人!水性杨花的腌臜货,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我大哥迟早看清你的真面目,卑鄙小人!”
栖月完全刀枪不入,不以为意,“我夫君不用我求官,他自己本事大。”
陆娇:……
陆娇是真正的大小姐,连骂人都只会那么几句。
她不知道在姜府那种环境下长大的栖月,有多少她永远也学不到的本事。
“庶长子都有了,还不睡丫鬟?”陆娇总算想到回击,指着时哥儿,“你不过就是个玩意儿,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谁知栖月唇角勾起,笑得比她还灿烂好看,“生下孩子不也进不了门吗?”
说罢,不待陆娇回应,栖月又补了一句,“你大哥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你这样欺负我与时哥儿,娇娘,我怕对姑爷不好呢~”
仗势欺人,这感觉可真好。
何况她并不想那个宋临升官。
提起宋临,陆娇果然败下阵来,再恨得牙痒痒,也得忍着。
“你给我等着!”
撂下一句狠话,她愤然转身走了。
栖月从三年后醒来至今,一直处于高压状态,这会儿与小姑子亲切交流后,意外神清气爽。
“臭小子,以后不准胡乱扑人了知不知道?”
她给时哥儿擦掉脸上的浮灰,点点他的鼻头,“再淘气,就不准你来园子里扑蝶玩了。”
时哥儿是个小人精,晓得跟谁亲近,讨好地伸出短胖胳膊,搂住栖月脖子,吧唧就是一口,亲了她一脸口水。
平日无事,栖月都不敢涂脂抹粉,臭小子爱亲人,只怕吃了她的脂粉对孩子不好。
拿帕子擦了口水,她甜蜜蜜道:
“我也爱时哥儿。”
栖月一张素净的脸上笑容明媚,在春光下格外温柔。
一行人没受陆娇影响,又高高兴兴往园子去了。
“弟妹可真是个妙人儿~”
等人走远,才听到不远处阁楼传来一声轻笑,男声倜傥,“那番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显国公府占地颇大,东面是一整座花园,亭台楼阁,湖水假山,假山上建有一座小巧玲珑的水阁,绕过花墙,便是往假山水阁的路。
水阁开了扇窗,陆娇与宋临的声音便随风送了进来,等到栖月的声音也响起来,小公爷棋都不下了,站在窗口,一心留意外头的动静。
“你妹妹也是瞎了心,不知那窝囊废给她吃了什么迷魂药。”
一向沉默的陆恂朝他看了一眼,没说话。
恰时一群人从假山下经过,时哥儿好动,要捡地下的石头,栖月便耐心陪着他玩。等到小手拿不下,她便撑起荷包,替那孩子将石头都装起来。
陆恂不懂捡石子有什么好玩,他这个人完全没有童趣。
但直到荷包里装满石子,一大一小又往前去了,他才后知后觉,一件在他看来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他却看完了整场。
也没觉得不耐烦。
小公爷也跟着感慨,“弟妹对那孩子倒是真心。”
“喂——”
他用扇子戳戳陆恂,责怪道,“时哥儿真是你私生子,那孩子生母是谁?你也是,这么做也不怕心肝肉伤心。”
陆恂瞥了他一眼。
看来,时哥儿不是小公爷的孩子。
他今日将人约到花园,本就是为了试探,栖月算是误打误撞。即便她不来,陆恂也会使人叫她和时哥儿到园子来。
小公爷是个行事不羁的,这些年也未娶妻,以二人的交情,陆恂以为时哥儿是他替贺欢养的孩子。
“你这是什么态度?”
小公爷生平最恨的便是陆恂沉默。陆恂有心要瞒的事情,天王老子来了也撬不开那张硬嘴。
“如今外头都传开了,弟妹要主持这回的春日宴。你也知道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你面前凑,京里头就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场宴。弟妹自然是好的,只是她年轻,别镇不住场子。”
这是实话。
不知从哪里来的消息,整个京都在传,陆恂新娶的妻,显国公世子夫人要主持这场春日宴。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因为嫁给陆恂一飞冲天,跻身京都最顶级的圈层。
有多少人想巴结,就有更多的人等着瞧热闹,看笑话。
陆恂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就这么轻飘飘一声?
小公爷十分不满,栖月这个人很对他的胃口,他交朋友,只随本心,正要反驳,就见陆恂黑沉沉的眼眸压过来。
他立时闭嘴。
从小玩到大,陆恂的毛病,他最知道了,头一个,就是那偏执到近乎变态的掌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