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苦果亦是果

栖月在心里无声尖叫。

从十五岁到十八岁,莫名其妙长了三岁,她多了一个孩子,还有一个夫君。

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栖月当然做过嫁入高门,轻裘肥马,仆从如云的美梦。而当这个高门具体到陆远舟时,她真切地庆幸过,也是真心实意想嫁。

后来陆母反对,她一度忧虑,错过陆远舟,该是什么样的郎君和家世才能入了她的眼?

现在,她有了答案。

那就是嫁给比陆远舟地位更高,权势更大的郎君。

哎,真叫人头疼。

“世子如今在何处?”栖月强自镇定下来,问松萝道。

倒不是她一息之间移情,其实这时候,她是有些想念陆远舟的。

只是现在显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如今她在这儿,那三年后的栖月又去了哪里?

会不会是回到十五岁?

那她们还能换回去吗?

如果这是她的未来,栖月想,不管这三年发生过什么,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演好世子夫人。

不能露出马脚被当作异类,更不能给未来的自己惹祸。

万一哪天她们又换回去了呢?

然而当松萝听到栖月的问话,面色却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了?”栖月本就心中有鬼,见侍女神色有异,立时问道。

松萝觑了觑她的脸色,答非所问,“主子,世子爷又惹您生气了?”

“世子”这称呼,有多久没听主子说过了?

也就是新婚那会儿,两人不熟,主子才这么尊称了一段时间。不过很快这称呼便不再用了。

想到昨夜主屋的灯直燃到半夜,屋里动静也不小,松萝便懂了。

有的时候,主子是会为此发脾气的。第二日,世子便会小心翼翼地哄,不过这种时候下人们会被遣下去。

松萝是贴身侍女,偷偷瞧见过,世子将主子抱在腿上,轻轻的摇,两人头挨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

世子爱与主子独处,不喜身边有人伺候。

栖月闻言“嗖的”转头,凝视松萝。

什么叫陆恂又~惹她生气?

松萝你这么会说话,不要命啦!

可看松萝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栖月只好半真半假道,“还好。”

“夫人的气至多撑到中午,”松萝一脸笃定。

世子舍不得夫人生气。

“换身素色的衣裳吧。”栖月忙转移话题。

松萝敢说,她的心脏可受不了。

生陆恂的气?

别说生气,光是想到那张脸,栖月便心肝发颤。

倒不是说陆大人长得丑。

相反,陆恂容貌英俊,沉稳锐利。

那日陆母羞辱她,骂她打她,栖月还不觉特别怕。

后来陆恂来了。

其实他并没有表现的多么高高在上,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却叫栖月从心底里发寒。

她毫不怀疑,当下她若是造次,侍卫手中的尖刀,会毫不迟疑的刺过来。

侍卫,是陆恂带来的人。

他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神明,她不过蝼蚁般无足轻重。

云泥天堑。

栖月怕他。

从第一眼开始。

“我自己换,你下去吧。”

来到三年后这件事对她的冲击太大,栖月很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理一理思绪。

松萝道是,自去叫人传早膳。

主屋有一整面黄花梨柜子,靠墙。方才松萝取衣裳时栖月看到了,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她的衣裙。

松萝取出的是一件天水碧色罗裙,看着素,其实上面深深浅浅绣着花,花瓣一层层叠上去,最少分了十来色,层层铺开,领口嵌着一颗透亮无暇的极品蓝宝石。

栖月慢吞吞脱去身上的湘妃色凤尾裙。

其他不论,至少未来的她,活得看起来很爽!

陆恂绕过屏风,走近,第一眼看到的,是女子欺霜赛雪的背。

薄薄的腰,细细的骨。

两枚细瘦的腰窝,撑着一身玲珑。

陆恂垂下黑眸,目光平静,又悄无声息的的走了出去。

……

陆恂从清晨醒来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不对劲。

昨夜议事,夜深,他歇在书房。醒来时却在主屋,怀中还抱着一个女子。

是远舟的心上人。

陆恂身居高位,尔虞我诈,鬼蜮伎俩,每天都遇到很多。

他看出女孩在装睡,鸦青的睫羽轻颤,窝在他怀里,整个人都很僵,身体却又出奇的软。

帐子里有靡靡气味。

陆恂不知自己遭了谁的暗算,却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冷静判断。

不动声色起身。

比起栖月,他更快了解到如今状况。

三年的跨度,与其说这是一场奇遇,陆恂更相信这是一场阴谋。

一场针对他的诡谲阴谋。

只是他深陷迷雾,难寻出路。

唯一的破绽,是晨起怀中的那个女子,弟弟的心上人,如今却变成他妻子的——

姜栖月。

栖月换好衣裳出来,迎面与陆恂看过来的目光撞上。

陆恂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沉静,深邃,瞳仁漆黑,不动声色,静候下文。

“世……夫君。”栖月咬了咬唇。

想起方才她称陆恂世子时松萝古怪的神色,及时改了口。

她要扮演好自己。

可是好难。

陆恂的目光只静静落在她身上,便叫她浑身僵硬。

她知道自己该表现得自然一些,却带着对危险的本能抗拒。

好在陆恂嗯了一声,平静移开目光。

栖月已出了一身冷汗。

天气很好。

屋外鸟鸣啾啾,院中有仆从忙碌有序的身影,甚至还能听到隔壁小孩子特有的清脆笑声,愈发衬得此刻屋内沉闷、静止、严肃。

栖月不自觉又屏住呼吸。

恰时松萝在帘外询问摆膳,她松了口气,如蒙天赦,忙朝外应好。

早膳很丰盛。

有粥点,小菜,甚至还有栖月喜欢的熝豆腐,樾椒。

只是再美味的吃食,她也无福消受。

侍女将两副碗盏、食箸摆得很近。

犹豫片刻,栖月跟着坐下。

陆恂身高腿长,眉目冷峻,即便坐着,也巍峨如山。椅子挨得近,栖月不得不微侧着身,蜷着腿,才能避免两人膝头相碰。

上好膳食,仆从们依次退下。

世子的规矩,不喜仆从环绕,偏厅只剩下松萝和松青两个伺候。

今天的气氛很怪。世子和夫人脸上都没有笑意,像是认真生了气。

两个侍女伺候的更加小心。

栖月则埋头装鹌鹑。

刚才被陆恂一吓,她头都不敢抬,生怕被瞧出不对。只吃面前的一碗白粥,菜也不敢动。

陆恂的目光静而缓,深不见底。

这里是他的府邸,他的院子,除了栖月,身边伺候的人都没有变。

他口味清淡,不食辛辣,然此时桌案,半数都是辣菜,且都放在栖月触手可及的位置。

陆恂垂下眼眸。

他是个警觉敏察,疑心重重的人。

往日宴席,往往分案而席。陆恂不喜欢,也不习惯与人同桌而食。

太亲密,太危险。

如今,却有一个女子坐在他身侧,桌上有一半是她喜欢的口味。

想到这儿,陆恂搛起块熝豆腐,放入栖月的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