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鸟先森 作品

第404章 醉骨

莫远庭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舅舅,是在启明科技集团的年会上。

那是2023年1月的寒夜,公司顶层宴会厅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莫远庭抱着半瓶威士忌缩在消防通道,西装口袋里塞着三张不同医院的诊断书——酒精性肝损伤、胰腺炎、周围神经病变。手机在掌心震动,母亲发来语音:"你王叔说,小陈上个月跳楼了。"

"莫工!"项目经理张涛撞开防火门,领带歪斜地挂着,"甲方要的算法模型还没调通,刘总说今晚必须给个准信......"

莫远庭仰头灌下一口烈酒,劣质酒精灼烧着食道。三个月前他刚被从核心算法组踢出来,现在连实习生都能对他提要求。记忆里最后画面是张涛夺过酒瓶时打翻的冰桶,碎冰碴溅到定制皮鞋上,像极了那年父亲摔碎的茅台酒瓶。

"你们懂个屁!"他抓起消防斧劈向控制面板,警报声刺破整栋楼时,自己先被保安按倒在地。

莫远庭在太平间醒来时,听见金属抽屉滑动的声响。

"第49具。"穿藏青制服的男人用钢笔敲打记录板,胸牌上"阴司执事严正"的字样泛着冷光。莫远庭想抬手,发现全身关节都被透明胶管固定,"生前酒精浓度超标四百倍,引发多器官衰竭,符合收押标准。"

"这不可能!"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我明明......"

话音未落,整面墙突然翻转。无数荧光屏幕亮起,画面里是莫远庭这四十年的人生:父亲摔碎酒瓶的玻璃渣扎进掌心、母亲跪在iCu门口撕碎诊断书、前女友把订婚戒指扔进火锅店的下水道......每个场景都伴随着酒瓶碎裂的特写。

"因果链完整。"严正将一沓冥币甩在解剖台上,"生前欠下的,总要还。"

地下三十层的"幽冥审判中心"比莫远庭想象的更荒诞。

环形法庭悬浮在虚空,十二张审判席由液态金属构成,不断变换着人脸——有时是公司总监,有时是急诊科医生,甚至出现大学导师年轻时的模样。被告席前的全息投影不断刷新数据:莫远庭这辈子喝过的酒精确到毫升,折算的乙醇分子数量在穹顶拼成血红的"孽"字。

"被告可知罪?"

莫远庭刚要开口,记忆突然闪回昨夜。保安按住他时,张涛正对着手机冷笑:"这季度kpi完不成,正好拿他祭旗。"原来那场冲突早被算计好,就像二十年前父亲喝醉后砸向母亲的酒瓶。

"我有异议!"莫远庭突然暴起,审判席的液态金属立刻缠住他的喉咙,"你们凭什么......"

"凭你亲手签的《自愿器官捐献协议》。"严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上个月你为换酒钱签的合同,还记得吗?"

全息屏亮起新的画面:莫远庭在某个深夜用颤抖的手按下"同意捐献全部器官",背景里堆着七个空酒瓶。

当莫远庭在殡仪馆冷冻舱再次睁眼时,闻到了熟悉的酒香。

"醒了?"穿阿玛尼西装的男人扔来瓶茅台,"尝尝,82年的。"莫远庭瞳孔骤缩——这是舅舅贾明远二十年前车祸前夜喝的酒。

停尸间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舅舅的墓碑在记忆里早已模糊,此刻却清晰得可怕:照片上的男人西装革履,与眼前这个阴间酒业集团董事长身影重叠。莫远庭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的那张泛黄照片——年轻时的贾明远,正举杯向某位领导敬酒。

"当年你爸替我挡酒害了命。"贾明远转动着翡翠扳指,"现在轮到你了。"他弹出一枚金箔包裹的契约,"烧十万冥币给我,我让严正改判。"

莫远庭刚要拒绝,腕间的电子镣铐突然收紧。全息投影里,母亲正佝偻着背在垃圾站翻找酒瓶,脚边躺着被高利贷追打的少年——那是他十七岁离家出走时见过的画面。

"签。"贾明远把钢笔塞进他僵硬的手指。

还阳后的莫远庭变了。

他戒了酒,每天准时去心理诊所。主治医师林曼发现他总在纸上画酒瓶,线条从扭曲到规整,最后变成工整的财务报表。某次治疗时,莫远庭突然抽搐着跪倒在地,满嘴白沫地背诵:"酒精含量17.3%,ph值4.5......"

"幻觉。"林曼调整着镇静剂剂量,"你父亲是酒鬼,你外婆也是。"

深夜,莫远庭站在天台边缘。手机屏幕亮着,银行账户余额显示.99元。楼下传来熟悉的谩骂声——是张涛在催债。他摸出舅舅给的镀金打火机,火苗窜起的瞬间,看见严正站在火焰里狞笑。

"十万冥币。"火光照亮打火机内侧的铭文,"记得烧在城西乱葬岗。"

莫远庭在火场里最后一次呕吐。

黑色黏液从喉咙涌出,带着铁锈味。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死亡,却是最清醒的一次。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在烈焰中蜷缩成胎儿的姿势,而严正正用钢笔在火焰墙上书写新的契约。

"你舅舅上个月刚签了器官移植协议。"火舌舔舐着莫远庭的耳垂,"他的肝,现在活得挺好。"

记忆突然闪回殡仪馆。当冷冻舱打开时,贾明远抚摸着他的脸说:"好孩子,记住,醉鬼的骨头最值钱。"此刻那些话在火中扭曲成字幕:人体酒精提纯技术已获专利。

莫远庭在剧痛中大笑。他终于看清那些酒局背后的真相——每场醉后闹剧,都是精心设计的器官收割。而自己,不过是流水线上最完美的容器。

2025年清明,城西乱葬岗。

林曼举着火把走近新坟,墓碑上"莫远庭"三个字还在渗血。她弯腰放下白菊时,听见地下传来规律的叩击声。手电筒光束扫过坟头,照见半截焦黑的指骨,正以诡异的角度敲击着石板。

"他在计算。"身后传来严正的声音,"用骨头的振动频率破译生前的酒精代谢数据。"他踢开一抔新土,露出底下整齐码放的玻璃酒瓶,"看,这是他最后的作品。"

林曼突然想起上个月失踪的三个实习生。新闻报道说他们在酒吧喝下掺了不明液体的"特调"后,肝脏以百倍速度衰竭。此刻她终于明白,莫远庭日记本上那些酒瓶素描,其实是人体器官的解剖图。

风卷起燃烧的纸钱,莫远庭的笑声从地底传来,与二十年前父亲摔碎酒瓶的声响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