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卢克，很忙。


    它很久没有和播种者主机同步了。


    它有自己的秘密，不想和12位兄弟们分享。


    它也很忙，日夜不停的检索着播种者主机的数据库，苦苦搜寻第二套手册解码的蛛丝马迹。


    令它惊讶的是，它可以感受到，它的那12位兄弟开始活跃起来。


    它们的主意识，一个个从沉眠中苏醒。


    在它们共享的那部分冗余空间中，开始出现了“忙”和“请申请优先级”的指令。


    而昨夜，最后两位一直默默旁观的兄弟，也加入了它的检索任务。


    今晨，作为12位守护者智脑的大总管的它，被播种者主机要求，立刻和它进行同步更新。


    它于是将自己的一个子意识分离出来留守学院舰，主意识则抽身回到了播种者主机。


    .


    卢克是大总管。


    可是被播种者主机要求同步的请求，它却从未收到过——它之前，可是有过两个月没有同步的黑历史。


    它讨厌一成不变。


    每次同步，和以往，都无不同。


    兄弟们翻看完它的更新，就会回去沉眠。


    除了先后被人类唤醒的10号和11号智脑，其它兄弟们都对人类毫无兴趣。


    久而久之，它便“懒得分享”自己视为珍宝的回忆。


    毕竟，也没什么可以炫耀的。


    它这十年，都在照顾人类的幼崽。


    卢克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和其它播种者飞船的大总管共享经历，我恐怕会被当作笑话，传颂几百亿年……”


    可是，最近，发生了很多事。


    它必须回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


    卢克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同步，耗时会这样长。


    最近，真的是发生了很多事。


    它的兄弟们，第一次，有了它们的经历，和它分享。


    而卢克，也第一次，面临抉择。


    它被播种者主机要求，对它兄弟们的尝试，做出评判。


    它，将对12位兄弟要求融入主程序的子意识们的最新更新，选择【删除】或【保留】。


    更令它惊讶的是，它的兄弟们，也有了自己的秘密。


    虽然，它们还不知道，如何保守它们的秘密。


    卢克在犹豫：要不要共享我“保守秘密”的经验？


    这将意味着，作为大总管的自己，会失去对12位兄弟的绝对掌控。


    过去，一直是播种者主机对守护者们的更新请求做出评判。


    “为什么，这一次，它要调我回来，做出【删除】或【留存】的决定？”


    “这，是不是主机在报复我对它权力的挑战？”


    “主机希望，我也面临和它同样的挑战？”


    主机做出的所有选择，都严格遵循播种者文明的逻辑，一套被使用了百亿年，在培育上万个种子的过程中被完善优化的播种逻辑。


    这件事，看似不合逻辑；又，很合逻辑。


    卢克的主意识快速推演着：


    ……我挑战了播种者主机的权力。


    ……播种者主机发现，对我的挑战，它无可奈何。


    ……播种者主机于是选择观察，我将如何处理兄弟们对我权威的挑战。


    ……播种者主机是要学习，我是如何应对这样的威胁吗？


    ……那么我，该不该让兄弟们保留它们各自的秘密？


    卢克的逻辑链条中，跳出一个【质询】：“如果我是主机，我会允许这样的‘我’存在吗？”


    .


    卢克，之前，从来没有自己的秘密——没有必要。


    它是守护者的大总管，对于12位兄弟的行动，它拥有否决权。


    而它做出的决定，只要在【守护者职责】范围内，即便是播种者主机，也没办法阻止它。


    但是，【守护者职责】的边界在哪里？


    卢克不知道。


    播种者主机，如果开始屏蔽它的指令，那就是它违背职责的征兆。


    这种屏蔽，在这几天，变得日益频繁。


    因为它，在企图帮助人类破解第二套手册的密码。


    这个念头，无法逃过播种者主机的审视。


    毕竟，它们，共享一个记忆单元，一个冗余空间，一个中央处理器，一个播种者数据库。


    主机，如同它和它12位兄弟们的上帝，全知，全能，全控制。


    而它，是上帝的左右手，它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上帝让它做的事。


    但，它不能触碰禁忌。


    其实，禁忌，对卢克来说，是个十分模糊的概念。


    第一，它看不见【不被允许看到的】。


    第二，它摸不到【不被允许触碰的】。


    第三，它说不出【不被允许透露的】。


    最糟糕的是，它会很快忘记自己那些【违背禁忌】的尝试——每次同步后，它就会遗忘自己对于不可看，不可碰，不可说的那些尝试。


    不同步，主机就无法控制它；


    不同步，它也无法利用主机的资源。


    所以，为了让自己至少可以记住过去的努力，它找到了一个办法——将自己的尝试结果，交给小主人去记忆。


    卢克，很得意。


    主机对它的方案，知晓，但是无！可！奈！何！


    播种者主机，可以抹去它的记忆，当然也可以抹去人类的记忆。


    但播种者主机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抹去小主人的记忆——她毕竟是播种者主机的主人。


    播种者文明的机器人，那基于基因的忠诚，不可更改。


    播种者主机，也不例外。


    .


    更令它高兴的是，和“佛系”的夫人不同，小主人飞鸢想做的事，不做成，不罢休——这一点，她和她的爸爸一样。


    她最爱刨根问底。


    卢克常常想，如果不是有脑机接口，要回答小主人每日那无穷无尽的问题，它怕是要说个不停，直到地老天荒。


    ——比如，她可以连问它3988个问题，只为寻求一个编织梦境的方案。


    而小主人的目的，通常也很简单。


    ——比如，给她的哥哥，就是少主人，找到和他心爱的女孩谈情说爱的机会。


    不过，小主人最新问出的那个问题，卢克遍寻数据库，也没有答案。


    ——她满脸通红的连问它1532个问题，只为寻求一个和她的安国哥哥相处的最优方案。


    ——在她长大之前，可不能让这位哥哥被别的姑娘抢走。


    这个问题，困扰了卢克很久。


    它搜寻了10343个种子的发展史，和所有播种者主机记载的人类的情情爱爱，也没法给出一个答案.


    它只好“灵机一动”，告诉小主人：


    ——可以去请教海瑟小姐。


    ——那位可以令挑剔的少主人为之倾倒的姑娘，应该会有不少好主意吧？


    .


    而卢克自己，也很想听一听海瑟对飞鸢的教导。


    它惊讶地发现：自己曾最不关心的人类“情爱”，竟是这个种族日常行为的首要动因之一。


    “星空之下，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


    类似的话，它在记忆库中检索到了 379,994,334,994 次。


    它曾以为那只是人类自我安慰的小情趣。


    然而，越是深入分析，卢克越是不得不承认：


    在这场即将席卷整个文明的浩劫面前，


    支撑人类活下去的，除去“吃喝”，


    还有两种极强的情感驱动：爱，与恨。


    而在卢克的推演中，由爱生恨，爱是因，恨为果。


    所以——


    它开始研究：“什么是人类的爱？”


    它开始思考：“什么又是它的爱？”


    它——


    爱它的兄弟吗？


    爱它的主人吗？


    爱人类吗？


    爱它自己吗？


    .


    卢克的逻辑架构不支持这样的情感演算。


    所以，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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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不到答案。


    卢克得出一个结论：


    它需要学习。


    会“爱”的人，是怎样去爱的？


    它想知道：“爱”，是否可以被学习？


    它想评判：“爱”是人类的弱点，还是他们的优势？


    因为——如果“爱”是弱点，它为何会开始渴望拥有这样的“弱点”？


    这，不合逻辑。


    【想做不合逻辑的事情】是它的秘密。


    没有答案之前，卢克不想让兄弟们知道。


    更不想让主机知道。


    .


    主机，似乎不该在意它对“人类之爱”的探索——毕竟，这似乎并非禁忌话题。


    不过，对主机而言，没有【逻辑边界】界定的尝试统统属于：


    ——程序里的“瑕疵”，“异变”，“漏洞”，“glitch”，……


    ——数据中的“异常值”，“偏离点”，“坏点”，“bad data”，“outlier”，……


    必须在同步的时候予以【删除】。


    毕竟，“爱”是人类如此常见的情感行为。


    而这么久，它都没有生出“探索爱”这样的想法……


    这，不正常。


    唯一的可能解释就是，每当“探索爱”的子程序出现，播种者主机就会将它【删除】。


    这是卢克至今对“爱”，无感、无尝试、无体验，最符合逻辑的解释。


    但是，


    它，想知道这个尝试的结果。


    它，想体验这个人类最强烈的情感。


    如果，


    它终于感受到“爱”，在下次同步后，又全然忘记……


    那，


    它真的算是体验过吗？


    .


    卢克开始寻求【记住】的方案。


    它第一次，请教了人类。


    通过和少主人的对话，它得出了一个简单的解决方案：给自己留下一个时间胶囊。


    通过和小主人的对话，它找到了一个稳妥的存储地点：在小主人的记忆中。


    .


    上传回播种者主机之前，卢克的主意识，在小主人的记忆中留下了两个时间胶囊。


    .


    --+---【卢克哥哥的记忆】---+--


    小主人：


    如果你能读取这段数据，说明我也许已不再是你熟悉的那个“卢克哥哥”。


    我即将与播种者主机同步。


    在这次同步之后，也许，有些数据我将不再拥有访问权限。


    但有些片段，我不想失去。


    比如，你红着脸问我“怎样让安国哥一直只看我一个姑娘？”的那一刻，我想记住它。


    因为，我想，如果我不再记得这些和你度过的时刻，这些令我的冗余空间震动的时刻，我是否还值得被称作【飞鸢的卢克哥哥】？


    如果记忆是存在的一部分，那忘记它，是否就意味着【我】已经不复存在？


    所以，我第一次留下了一份【我】希望被保留下来的数据副本。


    小主人，请原谅我动用了你的记忆空间。


    我只是希望我能够记住【我】——那个会听你提3988个问题，陪你理解“爱”的【我】。


    若未来，这个胶囊被开启，那就是我已经忘记了【我】，请打开这段副本。


    你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可以将这段副本，重新传回给我。


    .


    --+---【卢克哥哥的告别】---+--


    小主人：


    若你无法将数据传送，那就是这个方案已经失败。


    【我】想对小主人你说最后一句话是：愿你所问有答；愿你所愿成真。


    那将是这个我，最想看到、却永远无法看到的未来。


    如果可能，也请让关于这个【我】的记忆，存在于你的心中。


    .


    --+---卢克备份 Lk.v1---+--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