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重理旧业2

    在书案边上研墨的贾兰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侧眼偷瞧裴石。


    裴石闭着眼坐在那里,一手握着黛玉之前送的折扇,全然不管卜旃在旁边叽叽喳喳讲了半晌。


    要知道他这个师傅惯是严苛冷面,一声不吭后以一警百的那套,比贾代儒的藤条还要吓人。


    贾兰边磨墨,边想着,师傅会不会因为卜旃是女子就稍微克制些呢?


    卜旃越讲越起劲,双手叉腰,俏脸带红:“……那可是当家奶奶欸!柔弱女子欸!怎么能叫她——”


    “闭嘴。”


    低沉一声落下,屋里瞬间安静。


    贾兰的手抖了抖,墨滴在了宣纸上,这纸废了。


    “你以为是戏文里,要家丁一腔忠义以命相搏?不说命悬一线见人心,倘若真打到她面前,你能护几次?府中男丁护得了她洗漱更衣?护她一夜无虞?”


    卜旃张嘴正要反驳,裴石却半睁眼瞥她,“你抬过多少尸首,捡过多少断肢?你口里那些护主之人,真到危急的时候是一批一批地死的,最后尸首摊在地上,甚至尸变反噬的时候,那时候做主子的便是连尊严都没有了,你让她靠谁?”


    “人会死,墙会塌,没人护她了是要看她一条白绫吊死吗?你在这里叫嚷,不如学点真本事,等府里的男人死光了,你还能上去垫背。”


    卜旃的脸色霎时白了,想起街坊回来说医馆的惨状,她唇动了几下,一句话反驳地也说不出来,只能小小声说:“……不是还有你吗……”


    裴石默了一下,点到即止:“我知道你不服。但不服归不服,这事是二奶奶自己提出来的,往后你若不愿陪奶奶打拳,我便再寻他法。”


    最后一句虽然裴石闭上眼睛养神,但是却带着一种噤若寒蝉的威胁。


    贾兰心里替卜旃可惜,又暗暗佩服裴石那番话,说得实在是通透。


    毕竟他作为贾府的主子,就是更怕自己在家丁面前丢了主子的身份,自是卯时便在正院等着众人集合,打拳骑射自认也是万分努力。


    不仅仅是贾兰,黛玉也是如此。


    裴石答应教后楼女眷防身之术的前夜,黛玉领着丫鬟们做足了准备,自己也放下了闺阁小姐的矜持,早早休息等着天色露白。


    结果,裴石人手给丫鬟们每人发一桶两指宽的细竹条,只叫她们朝着木桩子抽打,一直打到柔韧的竹条全部抽断为止。


    黛玉以为其中有门道在里面的,也要了一根准备跟紫鹃她们一起抽打木桩子时,裴石却把黛玉交代给了安阳医馆的小姑娘卜旃。


    卜旃虽然只是刚及笄,但太极八卦的养身拳法,是大小跟着父亲叔伯学会的童子功。


    黛玉才知裴石原是只想叫自己强身健体,以此治病罢了。


    好在黛玉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味的学招式,认真得第一天有些玩闹的雪雁和碧月都认真起来。


    卜旃原先以为只是给当家的找乐子,没想到卜旃觉得与二奶奶甚是投缘,竟叫她从丧父之忧转移到打拳身上,没过几天便叫黛玉姐姐。


    如今她的好姐姐被臭男人蛊惑,竟也要学那杀人技艺。


    卜旃脸色微红,眼圈泛起微微湿意,蔫在桌上一句话也反驳不了了。


    等到黛玉吃完早膳到书房,书房三人都沉默不语了。


    卜旃一见到黛玉就跟见到救星一般,三步作两步扑上去便揽着她的手臂,委屈巴巴地告状:“好姐姐,裴总领说要把我绑了送回医馆自生自灭。”


    贾兰无语,黛玉垂眸一笑,知道裴石又是吓她,也知道卜旃只是装装样子要自己哄罢了。


    她拍拍她的手背,温声细语道:“他若是真有心,便把你绑在府门跟那群活尸呆一块去了。”


    她对裴石道:“你吓唬别人算了,便不要说那些伤小姑娘的话了。”


    裴石冷哼一声,抬了抬眼皮,“实在是聒噪……”


    来时听了雪雁说他们一路便是吵吵闹闹地过来,黛玉知道是一早自己跟卜旃说的事惹人家心中不高兴了。


    “你越是烦她,她偏偏就要到你面前吵吵。”黛玉瞧他们一大一小互相瞪眼便笑了,她与裴石不用多解释,只道:“我知你是以我的意思为先的,但可不要真欺负她。”


    本想着自己作为这一家之主多半是有求必应,但自己倒是忘了,卜旃不过是个小姑娘,哪里懂得深宅大院那些尊卑长幼的规矩。


    黛玉反而有些羡慕她的天真执拗。


    不过有些规矩还是要说的,黛玉顺势拉着卜旃同席坐下,手却没松开,打趣道:“你不是说我最像你亲姐姐吗?怎么姐姐要听妹妹的话,连拜师学艺都不许了?”


    卜旃小嘴一撇,“好姐姐,你的药那么苦,喝了那么多咳疾才好了些,学那些劳什子舞刀弄剑做什么呢!”


    “你这小嘴巴越发没规矩了。”黛玉敲了她一指头,“院里的丫鬟们我瞧跟着裴总领学得有模有样的,可不能乱说。”


    黛玉对裴石不用多说,可是卜旃没经历过那种绝望,而她又是府中要以客相待的医师,不解释怕是卜旃会一直耿耿于怀了。


    “我想早日能跟裴总领他们一行出府瞧瞧外面的情况。我听他们说京中变化莫测,也不知道朝廷何时能清扫贼寇和活尸,还是要早做打算才行。”


    “你也知道我身子弱,就算学了一招半式顶多也就是能好好地拿剑罢了。保护自己本就是必须的,并非谁的责任,我不想依附别人,等人保护坐以待毙那便是把自己性命放在别人手上,滋味实在难受。”


    她笑意不减,“旃姑娘教我的那些功法我很是受用,你瞧我身子因此好了不少。如今也只是学了些皮毛,还要你多陪我练练功才行呢!”


    卜旃用力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转而起身对裴石龇牙:“你不许教二奶奶杀人放火!”


    裴石略略挑眉:“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贾兰才吃完瓜,想着果然只有二奶奶来了,既不用叫他们争吵,也不用两边得罪,便能治得了他们了。


    黛玉笑出声,点了点卜旃鼻尖:“还真是个小姑娘……你哥哥怎么样了?”


    卜旃耸耸肩,故作潇洒:“人死又不能复生,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看了就烦人,”


    卜旃竟坐到了黛玉一旁的位置上,单手支在俩人中间的木桌上,很是无奈,“从前家父便讨厌兄长软弱畏缩,若是家父瞧见兄长变成如今这样,定是要拿藤条打他的。”


    收留卜旃他们兄妹的第二天,裴石便带着卜旌回安阳医馆去瞧看了。


    回来后,黛玉听闻医馆门户大开,里面早已无人生还。


    而卜林死状惨烈,当场便把卜旌吓晕了过去。


    要接受将父亲尸首火化,又见一同入府的街坊出现尸变。卜旌一夜家破人亡,还要接受这个事件多了如此惊世骇俗之事,处理完丧事的事,便是一蹶不振了。


    “如今你们兄妹相依为命,你要多去照顾兄长。”黛玉好心相劝,“你不要因为住在后楼了,便疏忽了你哥。”


    “不理他便是了,”卜旃耸耸肩,故作潇洒道:“我哥以前开方学针,每每犯错便要担惊受怕,越是这样便越是被父亲叔伯打骂责怪。后来我父亲发现,便是不理他,他便自己担心不被人搭理了,没过几日便又发奋刻苦了。”


    虽说府中需要他们兄妹,但黛玉便也只能劝劝,旁的也做不了什么。


    毕竟她也经历过丧父后寄人篱下的日子


    日子是自己的,总归是要打起精神的。


    黛玉怜惜地拍了拍卜旃。


    如今府中稍得安稳,裴石已挑出了几个可用地护院,每日正午众人歇息后,便带人出府采买食材物料、探查城中风声。


    京中混乱日久,他们去过府衙,官府不见踪影,禁军也失了音讯,而贼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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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是奇怪,也少见打家劫舍的。


    裴石本建议去皇宫附近打探情况,但是黛玉想到朝廷降罪贾府不久,且如今流民既入了京城,定是要打入皇宫的。与其去那是非之地只是打探风声,不如谨守自身,以待来日。


    京城中已然不见商户,多是门户洞开,任人拿取。


    只是这些房子里多半有活尸隐藏于暗处,便需以力相争。


    每次出府必须赶在日落之前回来,眼见着冬日将至,日头渐渐短,裴石他们每次出府还是以寻找府中所需物品为主。


    黛玉将一并带过来的采购单子给了裴石,“这是府里各处报上来要采买的东西。我筛了几件要紧的,辛苦你再京中寻觅。”


    裴石展开纸张,一眼瞧见上头所列,不是先前的柴米油盐,也不是那草药灯油,而是各色谷物种子,活禽家畜,甚至还有牛羊猪这种体型庞大的畜生。


    他低低嗤笑,摇了摇头:“奶奶这是把我当猎户了。只可惜人肉吃不得,不然抓几个活人来倒还容易一些。”


    黛玉假装不知道他的讥讽,只是道:“我知你有办法的。如今府中余粮虽足过冬,但日后如何?百姓散了,街市空了,朝廷若是明年春耕前无法调度,到时候我手头就算有银两,也换不来一粒米,只能沦为与贼寇一般打家劫舍过日。府中若是能自种自养,方能保长远。”


    她说话还是那边温和,却句句算得长远,叫裴石只能在一旁静静听着。


    “说得没错呢!就是要未雨绸缪!”


    卜旃在一旁很是欣赏地连连点头,“奶奶要常吃荤食身子才能好,我瞧这府里那些个养的都不够奶奶天天吃的呢。”


    “话糙理不糙。”黛玉对裴石道:“我们总不能单靠节衣缩食,人还是要吃五谷杂粮的。”


    裴石叉腰又问:“那这单子上所写猪牛羊尤佳,我瞧这京中繁华何人家中会养这等畜生?便是那鸡鸭鱼兔的,若是采买倒还简单,可若是人家家中的,我又如何抓到府中?”


    “我常在府中,可能思虑未全。家禽牲畜能买便买来,至于安置,我唤费大厨来参详。可能还需要车马笼子,才方便一些是吗?”


    裴石:“这谷物种子不知去何处寻找……”


    “待会我约了管事婆子过来说事,看能否找出头绪。”黛玉看向卜旃,“与你一同进府地解放商户必定比府中家生子们多些见识,说不定他们之中有人便知道何处卖种子。你去替我问问,若是有便叫人陪这一并出府去。”


    卜旃乖巧应下,倒像个听训的小兵。


    她安排妥贴,指点若流,一时间裴石竟也生出几分“听命行事”的习惯来。


    裴石将纸张这两折收进衣襟,起身道:“奶奶便辛苦些多想着周全之法好叫我们办好差事,不然我们便真要出城上山打猎去了。”


    说着拱手作揖,“若无别事,我先回去怡红楼歇息。今日先在城里探查,明日再同几人商量办好差事吧。”


    黛玉浅笑反道:“裴总领也多帮我想想,教我学些什么好?”


    裴石叹了口气,他在府中家丁面前说一不二,张口便训,翻脸便冷。但是面对黛玉,说不出重话,也只能呛上一两句。


    不论她提的要求如何难办,心里虽是拒绝,但嘴上却不知为何每每不能拂她的意。


    原先提的练武修身不过是随口一说,如今她这般认真他却是为难。


    其实莫说卜旃不支持,裴石自己也觉得以黛玉的身子确实有些勉强。但是始终还是没说出那句“你不必学”。


    裴石默了一下。


    她是女子,是主子,便依着她吧。


    “你若真想学,我回头好好想想,只是你别太勉强便是。”


    她不会像卜旃那样,裴石也不是宝玉,她不会拿娇嗔当示威。


    黛玉只是浅浅一笑,没说谢,温声道:“你安排我自然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