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字偷声 作品

36. 发芽

    华书那一丝丝因为离家受伤,无人可依的委屈,很快就退了下去,小宝和郑廉也被安排带了下去包扎。


    安荣适时地走了过来,好奇道:“郎君何时发现郑叔的?我怎么都没看到?”


    华书撇了撇嘴:“小宝被胁,他却一直没过来我就感觉不对了,所以刻意观察了后方情况。”


    她视力好,发现了端倪,才决定吸引这匪人注意力,帮助郑廉偷袭。


    说到这里,她神色一动往林子里看了过去。


    此时夜色渐深,火光能照亮的范围有限,朦胧的月色被林木所阻,落在林子之间只剩下一片昏暗。


    她突然觉得那林子里好似藏着一头未知的猛兽,让她心绪波动,让她忐忑难安。


    她突然就想到了白日那个男子,忍不住提步想要进去一探究竟。


    “公主……”


    仲迢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华书脚步一顿收回了莫名的思绪,甚至忍不住自嘲一笑:那人早就踏风而去,怎么可能还躲在林子里,当真是着了魔了……


    她收回视线问道:“阿兄呢?”


    仲迢踌踌躇躇地走近,解释道:“方才有官兵退了过去,说是孟姓郎君安排他们暗中击杀匪徒,郎君猜到是公主,一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


    华书捂着胸口瞪大了双眼,只觉一口气卡在那里险些呕出血来,她的好兄长可真有出息啊!


    沉沉地吐出这口气,她正欲再问,对面的仲迢却突然瞳孔放大,脸色转为惊恐。


    他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一瞬,又转到安荣,又转回来,在华书紧蹙起眉头之时,倒退半步悲愤道:“你怎么就黑成这样了?”


    华书自小娇养,皮肤白嫩地好似水豆腐一般,便是此时火光映衬不甚明晰,也不应该和安荣一个肤色啊!


    短短一月,就从白白嫩嫩的水豆腐变成了暗黄粗糙的麦饼?这叫他如何跟孟夫人交代?


    仲迢这话一出口,华书双眼瞬间睁到最大,他在说什么鬼东西?


    偏生此时仲迢情绪起伏下,声音还非常大,周围散落的人视线都移了过来,让她霎时羞愤地满脸通红。


    看起来更黑了。


    从凝滞的气氛中,仲迢好似终于意识到自己言语冒犯,磕磕巴巴试图补救:“其实……也没有很黑。”


    还敢说?!华书捋起袖子,手指掰得咯咯作响。


    仲迢看着她的动作,被支配的恐惧感从脊背爬上脖颈:“噫!公……郎君……我……”


    “阿书!我的阿书,你在哪儿……”


    这宛如喊魂叫鬼一般的声音解救了快要窒息的仲迢。


    华书扶额转过了头,只见自家那个素来风光霁月的兄长涕泪横流地扑了过来,扯着她上看看下看看,瞳孔倏然扩张,捂着胸口倒退一步,艰难地蹦出一句:“你怎么黑成这样了?”


    看着‘西子捧心’状的华景,华书恨恨地咬了咬牙:“阿兄,你跟仲迢还真是心意相通啊!”说着恶狠狠地瞪了仲迢一眼,扭头就走。


    华景不解地看向仲迢,仲迢则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春日里,日头也不毒,她怎生晒成这样?”


    “不是晒的,”安荣小声道,“公主扮作男儿身,怕不甚像,故而敷了一层南乔坊翘错姑娘的那个养肤药。”


    华景恍然大悟,刻意涂黑的啊,还好还好。他盯着华书往百姓方向而去的背影又看了一会儿,才转向安荣,咬牙切齿道:“我说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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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找不到她,是你小子啊!”


    安荣一僵,身子一矮躲开仲迢逮过来的手向着华书奔去:“郎君……我来帮忙!”


    华景、仲迢:“……”


    百姓伤者不少,有轻有重,医侍资源有限,安荣也被充分利用了起来,这么多人受伤,华书瞧着难受,忍不住一路跟着。


    安荣刚给一个伤患包扎好伤口,一回头就看见她在那盯着自己手心愣神,瞬时一惊:“郎君,你受伤了?”


    只见她雪白的掌心之间一片干涸的血痕,甚至隐隐可见尘土嵌在伤口里,安荣自责不已,拿起清水给她冲洗伤口:“伤了怎么也不吭声,这多疼啊……”


    华书感受着掌间的刺痛,却觉得脑子越来越清楚,她轻声道:“受伤?跟他们比,我这算什么伤?”


    “他们怎么能跟公主比?”安荣脱口而出。


    是啊,他们怎么能给她比?


    华书怔怔地看着自己手心溢出来的细碎血珠,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是大汉的天之骄女,何等尊贵?莫说擦伤流血,就算是掉一根头发都是天大的事情。这十几年来她都是这么过来的,从来没意识到有什么错。


    可今日受伤的不是别人,是小宝,是郑廉,是她认识了半个多月的百姓。


    他们不是那些穿耳而过不留痕的陌生人,是她熟悉,喜爱,负有责任的子民。


    她忍不住想,如果郑廉死了,小宝,红鱼儿,郑媪应该怎么办?大约也要跟着死了吧?


    所以,看啊,谁死了都有人受牵连,都有人悲痛欲绝,凭什么别人的死,别人的伤就跟她的不一样呢?


    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她心头发了芽,只等着有一日降下一片雨,也许就会长成一株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