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昭安听到这话,阴冷的表情微凝,露出一抹错愕来。
不知该庆幸自己不曾经历这样的抉择,还是该怜悯这个投错胎的孩子。
前世,无论发生什么,娘都紧紧拽着他的手,将他护在身后。
可这个孩子尚未出生,便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推出去,作为棋子,苟且一生,不得自由。
活着……就一定是好事吗?
玄昭安唇角的冷意弥漫,似讽非讽地开口,“你这样替他做决定,他将来会恨你的。”
“也许,他更盼着自己早点去死呢?”
就像前世。
一次又一次在半夜咳醒的他,感受着那咆哮在胸肺里的痛意,忍耐着那一回又一回濒临绝望的窒息感,蜷缩在潮湿发臭的暗室,假装看不到娘永远红肿的双眼……
那时候的他,真盼着自己能早点咳死了事。
可他不能死。
他若死了,娘如何独活,娘该怎么办?
忍着忍着,好歹忍过那些绝望的夜,忍过黄泉路上的孤冷,忍过那密匝匝的宫墙,忍过那杀人不见血的金銮殿,终于忍到今日,看到了熹微的晨光。
娘与他,久别重逢。
只要解决了这个孩子。
他和娘,彼此再也不用受苦了。
玄昭安眼底越来越坚定,那一闪即逝的怜悯,彻底消散。
他抬起右手,压在云渺的小腹上,动作冷硬,语气却很温柔。
“朕五术皆通,学过一点按摩和针灸。”
“妇人催产之术,也不在话下。”
“你放心,很快的。”
“也许你现在会恨我,但等解决了这个孩子,等我告诉你我身世的真相后,你会体谅朕的。”
“你一定会原谅朕的。”
……
砰——
就在云渺目露绝望之际,被玄昭安合上的房门,不知怎得,从外头被人踹开。
一身绘凤洒金藕裙、头戴芙蓉冠冕,妆容精致的长姝公主,指挥着婢女将门撞开之后,便站在原地,抱着手臂看着眼前的一幕,微微扭曲的面部表情,掩盖住她翻涌的心绪。
若非时间不对,地点不对,她真想拍手叫好。
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让她大开眼界。
她怎么都想不到,那位高坐金銮殿的少年天子,会出现在偏僻的涞水镇,现身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害死这位霍夫人腹中的孩子。
她更想不到,这位顶着商户妻子身份的霍夫人,竟然是那个她以为已经死无全尸的云渺……
好本事。
好手段。
不愧是阿劭的妹妹,竟能骗过所有人,从摄政王府里假死逃出来,隐姓埋名,换个身份苟活至今。
倒是她小看她了。
若云渺死了,便也罢了。
念在从前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情分,她顶多咒骂两句,不会再对她做什么。
毕竟是非黑白,跟死人有什么好争辩的。
偏偏……
云渺活了。
想到成婚之后,这几个月度日如年的时光,想到那位絮娘子得意的嘴脸,想到云劭在床榻之外的冷漠,想到大婚之日大理寺前自己所遭受的屈辱……
万般怨怼,如何能忍?
如何宽恕云渺这个罪魁祸首?
好啊。
怀了玄则奕的孩子是吗?
这个孩子不能死。
这个孩子她要定了。
“霍夫人怎得瘫倒在地上了?”
长姝公主掩唇,退后两步,难掩惊骇与担忧。
“快!快抬她去看大夫!”
长姝公主假装没有听到云渺跟玄昭安的谈话,没有认出二人的身份,提着裙摆,好似一个偶然路过的、热心肠的路人。
指挥着身后的婢女闯进内殿,从玄昭安手中夺走云渺,解释着自己的来意。
“外头闻到好大的血味,原来是霍夫人摔倒了,夫人有孕在身,怎能受这等刺激?”
“你这孩子也是的,不叫大夫自己瞎治什么。”
后面这话,看似是斥责玄昭安,其实是在为玄昭安开脱。
坏了这位少年帝王的好事,总要给后者一个台阶下。
否则后者当场发疯,她纵有万般手段,也讨不了什么好处。
……
突然出现的长姝公主,打断了云渺与玄昭安之间的僵持。
云渺紧绷着的呼吸散开,绝望的瞳孔里流露出一点光彩来。
婢女的靠近,给她带来了生的气息。
等到麻木的身体被横空抬起来,等感受到大腿根部渐渐停止涌动的血流,她眼底闪过劫后余生的庆幸。
拽了拽覆在面上的薄薄的面纱,挡住自己的五官,嘶哑的声音从喉头滚出,“民妇谢公主殿下援手,公主大恩大德,民女必衔环以报……”
她从未想过,一路上被她避如蛇蝎的长姝公主,会在关键时刻突然出现,救下她的孩子。
这份恩情,她铭记于心。
……
另一旁,被婢女推开的玄昭安,面上的杀意一闪而过。
斑驳的血渍,挡住了他矜贵的五官,若不仔细分辨,很难将他跟那个独坐金銮的少年帝王联系在一起。
长姝公主也将错就错,没有揭穿他的身份,只将他当成一个寻常的少年,抢过云渺后,跟在那些婢女的身后,抬脚迈向外头的长廊。
另一只脚还没落地,便听到背后阴恻恻的声音,像幽魂一般,飘在她的耳边。
“长姝公主不认得朕了吗?”
“朕既能给你封号,也能剥了你身上的制服。”
“装聋作哑装疯卖傻从朕手上抢人……谁给你的胆子?”
长姝公主的脚步顿住。
被婢女环抱的云渺,亦是身体一僵。
恰在此时,长廊另一头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待离得近了,那声音的主人才发现此处的龌龊。
“公主?”
那声音微微上挑,有着上位者的姿态,隐带三分质问,只两个字,便威势夺人。
威仪有了,却再无从前的清润朗悦。
声音的主人,不是云劭又是谁?
匆匆赶来的云劭扫了一眼被婢女们环抱着的云渺,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
却无暇顾及。
眉头微蹙,幽晦的眸光看向长姝公主,皱眉问道。
“公主可曾召见絮娘子?”
“入住到盛筵居后,本官差人去她房里寻了三回都没动静,原以为是睡着了,也没再叫她。”
“可刚才,她屋里伺候的婢女神色慌张的过来找本官,说自己中了迷 药昏迷了一个时辰,屋内早不见絮娘子的踪迹。”
“本官很是担忧。”
“不知公主可曾召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