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潇潇兮 作品
69. 069
他已经失去时间观念,只记得自己昏迷许久,而昏迷之前分明还是白天,如今已经月上西头。阴山林草遮天蔽日,只有丝丝缕缕的惨淡月光偶尔透进来,照着他之前背着江笙回山洞时,走过无数遍,无比熟悉的路,如今乱的一塌糊涂。
残枝断木,猩红血迹,映入眼中刺眼至极。
一路走来,他听着林子深处的动静,止不住地心悸,眼前总是浮现他昏迷之后看到的场景。
潮湿雨幕,冰凉泥泞,少女姣好的面容,笑意盈盈,脆生生的语调和纤细白皙的伸向他的手。
江笙站在他面前,脸颊被风雨冻得透红,清亮的眼睛看向他时微微一弯,眉梢带起一点笑意:“下雨了,阴山夜里很冷,跟我回家吧?”
野狗难训,更别提第一次见面的野狗。他当时没说话,恶狠狠地盯着她,只差张嘴咬她一口。
旁边的人喊着江笙走。
江笙不再管他,提着绛紫色裙衫转身,临上马车前,又顿住脚步。她回头道:“真的很累,你只跟我回去歇一个晚上也好呀。”
“宗门有很多好吃的。”
江笙说完这句,头也不回地掀帘进了马车。透过偶尔荡开的窗纱缝隙,她看到恶狠狠地野狗身子一动,在车轮转动前走向她。
首次到达的羌阴门正如江笙所说,拥挤又暖和,回去时已经夜晚,食物飘香,火辣的味道刺激口鼻。
说好只回去歇一个晚上,但从那时开始,他再不愿意离开。
不愿离开曾经,不想离开由那几年时光编织的尚未破裂的梦境。
那日的一切让他不愿意醒来。似乎只要不睁开眼,他就可以一直沉溺在温暖的过去。
即便他被抛弃,独自度过数个寒冬,但在熬过去过往的艰难时光后,他终于受到一次好运眷顾。金贵的宗门门主之女捡从路上捡回家的野狗,最终在一天天的驯养下收起利齿和尖爪,成了最忠诚的护卫犬。
江瓷的名字是她取的。她将他的脸擦干净,惨白的脸色让她不仅好笑,只说比陶瓷还白,那就叫瓷。
从获得名字开始,他就贪婪地跟在少女身后,或是趴在少女脚边,汲取他曾经奢望不及,如今触手可得却不敢触碰的温暖日光。
他时胆小鬼,江笙却总是缠着他。两人胆子最大时,也只是他偷偷带着江笙下山游玩,再在傍晚背着她爬过羌阴门前的千级台阶,从大门进去,两个人一起被训斥一顿。
江瓷不想这样,但江笙十足固执。时间久了,羌阴门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见他们两人在一处,也不再苦着脸骂人。
江瓷很高兴。
千级台阶,仰头看去很长,他背着江笙时候,却只觉得肌肤相触的时间太短。
度过的时间越久,他便越来越不满足。
但养育他的羌阴门门主死的那天,江瓷后悔了。
平日里闪耀的门楣染上腥血,门主的尸体倒在身后的房间,身前是对他刀尖相向的师叔伯们和同门子弟。
他的怀里,则是他从未敢肖想过可以拥抱的人。
他抱着怀中的冰冷尸体,想着他从前怎么会不满足,怎么会那样贪心。
江笙断气之前,让他离开。既然打不过不能报仇,就先离开。他知道,她只是想让他活着而已。但他本来就能活,毕竟信物不在他手里。
那群害死江笙的人是这么想的。他们以为杀了门主和江笙,就能拿到信物,却不知,门主和江笙以防万一,早已把信物给了他。
江瓷没像往常一样对江笙的话言听计从,他暴露了自己有信物,甚至用信物做了坏事,和闻着信物味道缠过来的妖尊合作。
他应该触碰她才对。至少曾经触碰的江笙是活生生的,而当时他怀里的江笙,却是死不瞑目。
如同春日一般温暖的过往编织而成的梦境在那个节点破碎,他转而被拉入漆黑无光的深渊,冰冷透骨的寒气让他恐惧,颤抖着想要醒来,却仿佛有一只手在扼着他的脖子,他醒不过来,只觉得快要窒息而死。
即将真正陷入深渊之前,江瓷仿佛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尖叫,他忽然心悸不已,惊惶不定地睁开眼。
繁乱的环境下,他忽然陷入一片黑暗。反应过来时,才发现仅有的一点月光被围堵过来的妖物身躯挡得严严实实。
江瓷抬眸略微环视一圈,身前身后都是他曾经无比熟悉的人。师叔伯,师兄姐,师弟妹。
羌阴门并非大宗门,来来往往只有那些人,他在羌阴门多年,在那里长大,对这些脸早已无比熟悉。
对他们变成妖物之后的或呆滞或木然或腐烂的脸庞更加熟悉。
毕竟,是他亲手造成的这一切。
察觉到熟悉的属于妖尊的寒气逐渐靠近,江瓷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抬眸盯着面前的妖物,忽然笑道:“妖尊这是什么意思?”
“你让我做的事我做了,你应该知道的吧?捣乱的是你那位——”江瓷顿了一会,才缓缓吐出两个字音。
“血脉。”
意味不明的词语。
江瓷心里却清楚得很,那位潜伏在宋知鸢一行人身边,看似顽劣的少年,实则是这位妖尊的血脉。
妖尊有血脉,他只觉得好笑。这样的脏东西都能延续,他不禁想到信心满满的宋知鸢几人,不禁想到她们前路迷茫时会是什么样子。
妖尊笑了声,没有温度,不带任何感情,却没有之前那般令人战栗,像是因为江笙提到了江宿雪,他想到了那个总是自作聪明,在它面前跳脚的小丑,与他有着同样眼睛,却是半妖半人的下贱东西。
半晌,妖尊收敛笑声,声音复又变回从彻骨地爬出来一般的冰凉麻木:“自作聪明,看来你觉得活着并不好。”
“那不如变成我的食物。妖物,也是我的食物。”
江瓷咧嘴,看现在的情况,他也不必再端着与他周旋,直接破罐子破摔道:“把江笙变成妖物还不够吗?”
“那是你让我做的。”妖尊道:“看来你忘记了我们的交易。”
江瓷摇头:“不敢。”
“但妖尊没有护住笙笙,不是吗?”
他说完这话,后,呼吸不由得变轻。从山门走到这里,他的心便一点点沉下去,心情越来越沉重。只因他从前能感知到的属于江笙即将变成妖物到身上的腐臭味,忽然消失不见。
山路漆黑,江瓷之前在路上做过的所有的标记都被人有意打乱,饶是他再熟悉,也不禁在这里迷路。找不到山洞,找不到江笙,他便期待着,江笙如他所想一般还在远处熟睡。
可他又忍不住问,想要尽快获得自己期待等我答案。
但下一秒,听到妖尊的回答,江瓷忽然想拔掉自己的舌头,他全身僵硬,不能动作。
妖尊无情,自然不懂他们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说话回答便直来直去,甚至带着揶揄与讥讽。
“她自己求死,关我什么事。”
“我没在她死前将她吸入我体内,作我的养料,已是给她仁慈。”
“但是,你不想知道她为何自己求死么?”
江瓷顿了下,倏然垂眸,不去看想要蛊惑他继续做错事的东西。
雾气间,属于妖尊的冰蓝色眼睛浮现,其间阴狠光芒不断闪烁,死死盯着垂眸不语的江瓷。
冰凉的嗓音从雾气中传出,听起来有些闷堵,还有讽刺的笑意。
“江笙,她把命给了——许、芳、晴。”
妖尊笑得雾气都在颤动:“许芳晴,那个所谓的剑尊少女。”
妖尊说完,视线直射向呆愣站住的江瓷,似乎想看他的反应。很显然,江瓷攥紧的拳头取悦了他。
他叹息一声。
眼睛消失,雾气散尽,冰冷的气息离开前留下一句:“你知道该怎么做,或许我还能救回她。”
“即便她变成妖物又如何?”
“妖物,也不是不能没有意识,不是么?”
“到时,我不会控制她,给她自由就是。”
轻飘飘的语气轻轻散去,正如它一如既往对人命的轻视与践踏。
妖尊消失后,江瓷依旧呆站在原地。他双手紧握,一向修得齐整的指甲因为过度用力竟也嵌进手心皮肉,血珠一瞬间渗了出来,顺着指缝啪嗒坠落地面。
带有腥味的血液,对围堵在江瓷周身的妖物来说却是令它们无比眼红的美食。即便没有妖尊控制,一丝血气,也足以催促它们拥挤着上前将中间的青年吞噬。
江瓷注意到了身边的动静,眉眼倏然一冷,可他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心里隐隐有些期待,被吞噬,被吞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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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为虚无,他的世界重归于黑暗,或许运气还能眷顾他,让江笙再一次带他离开黑暗。
但是不行。江笙如果死了,第二次死亡,就是真的死去,彻底身死魂消。他连她能够进地府转世都不能妄想。
江瓷站在原地,痛苦地纠结着。夜里冰凉的山风不足以吹醒他,跟着妖物靠近而窜过来的腐臭味同样无法让他产生反应。
江瓷纠结地很痛苦。
他一直想着江笙,只是刚才,脑海突然出现了熟悉的声音。
妖尊找上他合作之后,就给了他一口冰棺,他听话地把江笙的尸体放进去,得到她逐渐红润的脸颊,和能够在白天随他同行在外的,没有神智与思想的灵体。
灵体只会跟着他,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不会吃东西不会说话,看着他的眼神茫然无光,再不灵动。
只是某一次,江笙忽然开口,将他吓了一跳。
那一日他照常带江笙灵体出去,晚上送她回来休息,越是靠近尸体,灵体就越是困倦。但那天,江笙的灵体已经困倦到眼睛都睁不开,浑浑噩噩之时,忽然清醒一瞬间,看着他的眼睛清明。
她忽然开口,嗓音细腻温柔,一如以往:“阿瓷,别做错事。”她一字一顿,说话让江瓷觉得好残忍,“我不想变成妖物。”
“别做错事江瓷。”
江笙重复了一句,便如往常一般与归入尸体休眠。
而江瓷在听到那句话后便落荒而逃,直到瘫倒在山洞洞口时,他仍旧保持着捂住耳朵的姿势。
他一边窃喜一边恐惧,眼眶潮湿。窃喜于妖尊没有骗他,恐惧于他做了江笙不喜欢的事。
所以江瓷第二日没有去找江笙。他依旧在阴山,在阴山转了好几圈,身后便跟上了许多妖物。
领头跟着他的妖物是他亲手制作而成的。羌阴门门主和江笙死在这群人利欲熏心之下,他们除了有令人作呕的欲望与计划,江瓷觉得他们和妖物无异。
反正都是害人的。比妖物杀死,比被与自己同为人类的畜生害死好受多了。何况,他要为门主和江笙报仇。
所以,这成了江瓷答应妖尊的第二个原因。
将这些平日和蔼可亲的叔伯婶姨,总是对他笑意盈盈师姐兄弟妹变成妖尊的养分。
羌阴门弟子,差也不会差到何处,变成妖物,被妖尊吸收,在如今的世道,算是不错的养料,增强它的妖气,助力他破开封印。
看到这些妖物听话匍匐在他跟前自相残杀的时候,江瓷想通了江笙劝告他的话。他没有做错。害死江笙的人,他只是在报仇而已。他没有杀死这些妖物,他想复活江笙,让她手刃仇人。那一天和煦日光下冰冷的风吹动睫毛,死不瞑目的场景历历在目,江瓷死都不会忘记。
死都不会。
可是现在,妖物距离江瓷越来越近,江瓷依旧没有动作。
他呆呆站着,像是陷入梦魇一般。他纠结地痛苦。
妖尊的话尤响在耳畔。
江笙自己求死,她有了机会,她是自愿放弃即将修补好的第二次行尸走肉的性命。
那么,他还要不顾江笙的意愿,再让她躺进漆黑的洞穴,寒冷的棺材,孤独一人吗?
“不要做错事。”
江笙的劝告在脑海中循环,占据江瓷整个脑袋,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只能垂头站住。
妖尊刚才带着威胁与引诱的话语仍旧历历在目,可江瓷仍旧不知道该如何做。
或许身体和他的执念在告诉他,他应该动手,他可以继续与妖物联手,可他迈不动脚。萦绕在心头的温柔话语总是制止他的动作。
温柔地制止,对他心里的执念来说算是暴力,可他似乎甘之如饴,始终听话的站在原地。
山风越来越急,江瓷觉得他身上的力气似乎被冷风卷走,他忽然没有活着的欲望,同样生不出反杀妖物的想法。
成群的妖物逐渐近身,牙齿即将咬下江瓷皮肉的一刹那,他垂下的眼睛忽然看到腰间的红绳闪烁了下,随即他不可置信地抬头。
眼前只有妖物熟悉或不熟悉的脸,乌压压一片,他看不到来人。可他知道有人来了,身体不禁开始颤抖,眸光浮上明晃晃的期待。
但很快,那些满溢的期待转变为彻底的失望。
他看清了来人,却不是曾经带他回家的江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