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行署大院里的广播准时响起。
南向晚端着茶水杯走进办公室,一眼就看见周秘书桌上摊开的《江州日报》。
“哦,今天的日报出来了?”
她凑过去一看,只见醒目的大版头条刺入眼帘:《触目惊心!百吨有毒化工原料藏身人民粮仓》。
“干得漂亮!”她脸上的欣喜止不住。
期盼了好几天了,这终于登报了!
“南处,您看这个。”周秘书转过头,指着报道的中段内容。
“这上面连张股长都被点名了!说粮管局疏忽职守,还收受企业贿赂!”
南向晚忙活了这么久,功劳虽然没捞着,但好歹给人民逮到出了一条“大耗子”,解决了举报到教育处学校学生们健康的隐患问题。
“呃……上面有没有提,这情报从何处得来?”
她目光扫过报纸内容——好似它们都被巧妙地融入了记者调查中,看不出信息来源。
“好像是有人秘密检举,记者核实……”
南向晚点了点头,报道最后提到地委已成立联合调查组,由分管工业的陈专员亲自挂帅。
“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干了这么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却隐藏了功与名。”周秘书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南向晚揭开盖子,借喝茶水的功夫,避开了他揶揄的眼神。
“唉唉,周同志,别八卦了,赶紧干正事。”
接下来半个月,整个官场如同沸水般翻滚。
每天都有新消息传来:粮管所张股长被停职审查,涉事企业老板被公安带走,多所校内食堂进行重点整改,连分管商业的副专员都在地委扩大会议上做了检讨。
南向晚每天照常上班,认真处理着教育处的日常工作,渐渐将这件事情抛掷脑后了。
九月初的一个周五,南向晚正在审阅农村校舍改造方案,办公室电话突然响起。
“南向晚同志吗?我是地委纪检组荣建业。”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冷峻:“明天上午九点,请你到地委3号楼206室来一趟。”
电话挂得干脆利落,没说明原因,也没问是否有时间。
南向晚握着话筒,两眼冒着问号,有些不明所以。
次日清晨,南向晚跟周秘书交待完重要事情,就理了理头发,扯了扯衣服,稳步前往。
周秘书追出来,叮嘱她:“周处,遇事不要慌……”
南向晚下意识接口:“先发个朋友圈?”
“哈?”周秘书没听懂。
“不是,我是说,你放心,我近来一直安分安纪,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指定不能是审查我……”
南向晚说到最后,尾音开始了心虚的隐声。
周秘书好笑又无奈地看着她。
南向晚虽然是他的领导,可她毕竟年轻,办公的时候沉稳异常,可私下却跟他的小妹妹一样,有时候做的事情真叫人啼笑皆非。
——
3号楼是栋五十年代的苏式建筑,也不知道是不是南向晚心头有鬼,总觉得这长长的走廊幽深阴冷。
一来到206室门口,她就看到长椅上已经坐了两个人。
都是各部门的干部,一脸心虚纠结着,低着头不说话。
听到脚步声,两人抬头。
当看到南向晚时,一人讶道:“南副处长?”
南向晚奇道:“你认识我?”
另一个人叹息一声:“年轻女干部,最容易犯事惹祸,纪检重点关注的目标……除了你,还有谁?”
南向晚:“……”她怎么从来不知道,别人给她打上的标签竟是如此“熊”?
南向晚捏拳:“我最近一直在办公室办公,没犯事惹事啊……”
干部一也赶紧点头:“我也是啊,我怎么就接到纪检的电话了呢?”
干部二也不甘示弱:“谁不是?我什么都没干!”
南向晚默默地看向他们。
原来,人在没被证据彻底干趴前,都是这样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死出样?
她深吸一口气,也不去坐长椅了,而是十分划清界限地自觉远离。
她一定是清白的,至于他们……就不一定了。
九点整,一个万念俱灰、浑身汗湿的干部出来了,随即,一个年轻干事叫了南向晚的名字。
南向晚一怔。
看向长椅干部俩。
“可明明是他们先……”来的啊?
“快进。”
年轻干事“啪”一下关上门。
看着那个从纪检办公室出来的人,他满脸都是“吾已完矣”的衰色。
南向晚忐忑地进入了。
身后,长椅干部俩则像逃过一劫似的长松一口气。
虽然早死晚死都是死,但晚死,总比早死好。
办公室里,荣建业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旁边坐着记录员。
这位纪检组长五十出头,灰白的鬓角修剪得一丝不苟,中山装的风纪扣严严实实地扣着。
“南向晚同志,坐。”
荣建业指了指对面的木椅,态度还算客气:“我是荣建业,纪检组长,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吗?”
临了,南向晚也不紧张了,她坐下后,挺直腰背,双手自然交叠放在膝上:“荣组长,组织上并没有说明原因。”
“那你先看看这个。”荣建业让小干事递上一个档案袋。
南向晚接过来,打开一看,当即心跳险些骤停——
死心,别慌!
里面是她投给报社的那份匿名材料的复印件。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曾经的行动轨迹,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最后总结——没有破绽,至少,没有明显的破绽。
“南向晚同志,有人举报你违反组织原则,越权干预工业部门事务,还向媒体泄露内部信息。”荣建业一双眼睛聚焦着光,十分锋利:“这些材料是你提供的吗?”
果然。
南向晚大概能猜到是这么一回事。
人只要做过的事,就有迹可循。
虽然她不确定背后是谁在一直监视着她,但这事她自认为自己虽不合规矩,但并没有做错。
南向晚点了点头,声音异常平稳:“荣组长,我确实发现了粮仓的问题。作为教育工作者,我不能眼看着学生们处在危险中却无动于衷。”
“那你为什么不走正常渠道反映?”荣建业突然提高了声音:“为什么要绕过组织?”
“其实,我向商业局与环保办都反映过。”南向晚从公文包里取出几张回执单:“这是当时的登记记录。可至今没有任何反馈。”
荣建业扫了一眼回执,表情略微松动,但很快又板起脸:“那报社呢?你和《江州日报》什么关系?谁指使你联系的媒体?”
“没有人指使。”南向晚迎着他的目光:“我只是认为,既然看到问题,向舆论监督部门反映情况,这难道不是宪法赋予公民的权利吗?”
记录员的钢笔突然一顿,抬眼看了她一眼。
好勇一教育处副处,难怪刚上任几个月,就收到了第一份“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