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坠入归墟漩涡时,李仙宇听见了远古鲸歌。
当他挣破时空胎衣,最先触到的是浸透月光的流沙。细沙在指缝间游动如活物,每粒都刻着微缩的《金刚经》。抬头望见两轮月亮——一轮皎白悬于中天,另一轮猩红正卡在远处山隘间,将"鹰愁涧"石碑映得像块风干的血痂。
"道长可是迷了路?"
苍老声音从背后传来。李仙宇转身时,桃木剑穗上的铜钱突然发烫。说话的是个挑柴老叟,竹笠下却生着对琥珀色竖瞳。他腰间晃荡的并非柴刀,而是半截刻满龙鳞的断剑。
"此乃蛇盘山禁地。"老叟喉结滑动时露出鳞片反光,"白龙三太子啃食经书三百年,早把山涧啃成了无字天书。"
山涧突然传来纸张翻动的哗啦声。月光下,整条溪流竟是由无数写满佛偈的绢帛组成,每片绢帛都在水中扭曲如挣扎的白蟒。李仙宇袖中铜钱自动飞出,在触及水面的刹那,所有经文字迹突然化作黑血。
老叟的竹笠被阴风掀起,露出额间一道金箍烙印:"贫道当年也是取经人..."
铜钱突然暴起金光,照出老叟身后拖着十二条影子。每条影子里都蜷缩着个不同的取经人:有被虫蛀空的僧袍,长满青苔的骷髅,甚至泡在酒瓮里的童男。最深那条影中,赫然是正在啃噬自己手指的年轻版老叟。
"原来如此。"李仙宇并指抹过铜钱,钱孔中映出轮回真相——这方天地竟有十二重取经路同时进行,每条路上的三藏都在吞噬其他自己。
山涧突然沸腾。无数经卷绢帛聚成白骨龙形,颌骨开合间吐出腐烂的梵唱。李仙宇抖开道袍,内衬上绣的《黄庭经》文字纷纷脱落,化作金甲力士迎向骨龙。经文与佛偈在空中相撞,爆出带着檀香味的血雨。
老叟趁机扑来,断剑直刺李仙宇心窝:"借真人道果一用!"
桃木剑自下而上撩起,剑锋挑破老叟衣襟。他枯瘦的胸膛上,竟用朱砂画着完整的西行路线图,每处险地都标着不同死法:流沙河(毒毙)、火焰山(焚心)、盘丝洞(抽髓)...而在灵山位置,赫然写着"金蝉脱壳"四字。
"你不是取经人。"李仙宇剑尖抵住老叟咽喉,"你是被金蝉子蜕下的劫灰。"
铜钱突然发出裂帛之声。
天穹像被撕开的经卷般露出后面景象——九重云上,五百罗汉正在啃食自己的金身;莲台宝座间,诸佛脑后光轮里爬满人面虫;大雄宝殿的匾额下,垂着张正在诵经的完整人皮...
老叟的身体开始崩解,化作写满往生咒的纸灰。他在消散前突然大笑:"真以为西游是度劫?不过是给那东西喂食的香火 conveyor belt!"
流沙突然陷落。李仙宇坠入地缝前,看见猩红月亮里睁开了一只布满经文的瞳孔。铜钱自动飞回掌心,上面多了个"受戒"字样的烙印。
地底传来万马奔腾之声。当李仙宇落在某个潮湿洞穴时,发现四周洞壁上嵌满了正在诵经的僧人头颅。
他们天灵盖上生长着水晶般的菌伞,伞面浮现着不同版本的西游结局。
"又来个想改命的。"最近那颗头颅咧嘴笑道,菌伞上显示某个三藏正在活吃悟空,"贫僧当年也是不信这西游..."
话音未落,整座洞穴突然剧烈收缩。所有僧人头颅齐声尖叫,他们菌伞里映出的取经人都在此刻同时转头,九百九十九双眼睛透过时空望向李仙宇。
铜钱上的"受戒"烙印突然灼烧起来。
李仙宇福至心灵,将铜钱按在洞壁某块空白处。烙印与岩壁接触的瞬间,整座肉窟窿变成了巨大转经筒,而他们都在筒壁内侧。
"原来所谓西游..."李仙宇在眩晕中握紧铜钱,看着无数取经人在旋转中融为一休,"不过是金蝉子在经筒里爬行..."
当转动停止时,他站在条羊肠小道上。
路碑显示前方三十里是"高老庄",碑底却用血画着个正在吃猪的和尚。
铜钱突然立起旋转,钱孔中传出混沌珠的警告:
"当心二心。"
羊肠小道的尽头,飘来一阵诡异的肉香。
李仙宇踩着潮湿的泥土前行,铜钱在掌心微微发烫。路边的野草生得怪异,叶片背面长满细密的牙齿,风一吹过,便发出沙沙的咀嚼声。
远处的高老庄笼罩在薄雾里,朱红大门半开半掩,门楣上挂着一盏褪色的红灯笼,烛火幽绿,照得门匾上的"高"字像一张狞笑的脸。
"道长,可是来赴宴的?"
一个身穿锦缎的矮胖男人从门后探出脑袋,脸上堆着夸张的笑容。他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油光,像是涂了一层猪油,眼睛细小如豆,却亮得渗人。
李仙宇眯了眯眼,铜钱在指间一转,隐约照出这男人身后拖着的影子——不是人形,而是一头肥硕的黑鬃野猪,獠牙森然,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
"贫道云游至此,听闻高老庄有喜事?"
"正是正是!"男人搓着手,嗓音尖细,"今日是我家小姐招婿的大喜日子,道长若是不嫌弃,不妨进来喝杯喜酒?"
他说着,伸手来拉李仙宇的袖子。指尖触到的瞬间,李仙宇的袖口竟微微发硬,像是沾了一层凝固的油脂。
铜钱无声地震颤,钱孔中映出一幅画面——高老庄的后院里,几个家丁正拖着一具剥了皮的尸体,往沸腾的大锅里丢。
锅边围坐着宾客,他们举筷大笑,嘴里咀嚼的却不是菜肴,而是一块块带着金箍的碎骨。
李仙宇面色不变,跟着男人跨过门槛。
院内张灯结彩,宾客推杯换盏,可他们的笑声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尖锐而断续。
酒席上的菜肴丰盛得过分——红烧蹄髈油光发亮,清蒸肋排嫩滑如玉,炭烤乳猪皮脆肉香。
可当李仙宇低头细看时,却发现那蹄髈上隐约浮现五指轮廓,肋排的弧度像极了人的肋骨,而乳猪的眼睛……竟在转动。
"道长,尝尝这道‘金蝉脱壳’?"矮胖男人殷勤地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肉片,放在李仙宇碗里。
肉片薄如蝉翼,透光看去,竟能瞧见里面蜷缩着一个小小的和尚虚影。
李仙宇放下筷子,淡淡道:"高老庄的宴席,果然不同凡响。"
男人笑容更深:"那是自然,我们这儿的厨子,可是从西天取经过的。"
话音未落,后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猪嚎。
宾客们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脖子同时扭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珠里泛出诡异的红光。
"哎呀,新郎官等不及了。"男人舔了舔嘴唇,牙齿不知何时变得尖利,"道长,要不要去看看?"
李仙宇指尖一弹,铜钱悄无声息地滚落在地,一路滚向后院。
"好啊。"他微微一笑,"贫道正好想见识见识,高老庄的……新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