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回来的?”皇帝脱口而出,甚至伸手去触碰云濯的脸,温热的,吓得他手瞬间缩回来!
云濯只是安静地坐在软辇上,看着皇帝的动作,没有丝毫阻拦,也没有任何躲避。
他为什么能够回来?
搁在膝盖上的手,慢慢地攥紧,攥紧……
在运河倒灌,隧道再次坍塌的瞬间,他被暗河里的水流卷走,当时短短一刹那间,他脑子里走马观花想了很多事情。
对叶青雪的亏欠之情,比之当时的水流更迅猛、更强烈,将他彻彻底底的包裹给淹没了。
他仿佛置身另外一片天地里,让他能够清晰感受得到,自己的身体是如何被水流冲击,是怎样撞击到各种木块、岩石上去的。
他没有像别人那样四肢扑腾,也没有死命挣扎,就那样静静地感受着,仿佛还能感受得到巨大水流卷住自己身体的绝对力量。
在对叶青雪的亏欠之情冲到巅峰,在他发誓一定要回到叶青雪身边去时,他伸出手去,伸出手去,抓住了一根被水流冲击而来,几次打在自己身上的撑柱,死死地抱住它。
那隧道是二次坍塌,人人都以为他活不了了,而且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被浪花打入水底下,又是夜晚,且有暴雨,没人发现他。
而他曾经顺着大运河的水流方向,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且灰七一直跟随着他,跟着他在水中沉沉浮浮,最后灰七爬上岸去,顺着河流找到他的势力之一,姜有琴。
他被救起之后,足足睡了十个时辰才醒来,身受重伤的他,大夫说了必须卧床静养。
是他挣扎着要回来的。
既然有人胆敢利用隧道坍塌来害死他,那么叶青雪肯定凶多吉少,他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必须尽快回去。
姜有琴无可奈何,叫大夫给他用了猛药,又准备了软辇、马车与人手,给他简单易容,亲自将他护送回京都城。
姜有琴也是有点势力的,所以送云濯回京都城,并不太难。
而且人人都认定,云濯在那样的情况下,必死无疑,丝毫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能够带着活着的云濯回来。
浓郁夜色之下,御霄他们在城外遇到的人,就是云濯,御霄正愁进不去京都城,无法联系上豫王他们,准备做最后的拼搏了。
当时遇到云濯,简直像见了救星一样,七尺男儿当即泪洒当场,把万柳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云濯说了。
云濯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便知道为何潜藏在河工之中的人忽然动手,要将他置于死地了,同时也更加确定——他出事,叶青雪便凶多吉少。
御霄也告诉他,现在想要进城,十分艰难,但云濯有姜有琴的帮忙,进城不难。
不过进宫就很难了。
云濯当即想到一个法子,冒充柳青河的人入宫,御霄见过柳青河的人在万柳镇时候的样子,便与云濯描述了他们的穿衣打扮。
姜有琴迅速安排她的人手去准备衣服。
而云濯则去找大理寺卿赵承平,紧接着换上衣服,以送新药为理由,入宫。
现在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姜有琴和她的人身上穿的衣服,不过是用粗布麻衣简单缝制而成,还能看到非常粗糙的针脚。
仔细说来,这件衣服不过罩在他们身上而已,毫无精细可言,里面是他们自个儿的衣服。
为了赶时间,只能做到如此程度了。
短短两天时间,云濯仿佛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从天涯海角才终于走到这里来。
现在皇帝问他怎么回来的……那语气,那神情分明不是欢迎他回来,而是惊惧他回来。
在皇帝那惊惧的神情之下,甚至还隐藏着对底下人的不满,居然没能杀死他,还将他放回来了!
“儿臣命大,且有祖宗保佑,得人相救,所以能够回来。”历经生死的路,被云濯用三言两语就说完了。
豫王哽咽道:“遇到那样的事情竟没死,还能活着回来,当真算得上是祖宗保佑了,天佑我大周啊!”
他大步上前,拍着云濯的肩膀:“太子侄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潘元洲不管旁人是否看得见,也跟着重重点头。
皇帝的脸色控制不住的很难看。
云濯迎着皇帝阴沉的视线,开口道:“父皇,儿臣此次回京,不仅捡回一条命,对别的事情还有所收获!”
皇帝心里打了个突,连忙怒道:“你浑身是伤,先请太医治疗,旁的事情以后再说!难道整个大周没了你,就无人做事了吗?”
说着话,就招呼人手上前,准备将云濯强行带下去,不管他发现什么,都先堵住他的嘴巴再说。
豫王和潘元洲他们对视一眼,都觉得皇帝的反应很奇怪。
然而,姜有琴迅速带着人手,护在云濯身边,宫中侍卫一时间不能近云濯的身。
云濯急声道:“父皇,大周多个地方都有童男童女失踪,此事乃是丞相宁鸿羲联手罪臣柳青河所为!您这大半年来经常吃的万岁丸,乃是他们用童男童女为药引,炼制出来的!”
皇帝:“!!!”
该死,云濯真的知道了,而且还当众说出来了!云濯如此行为,岂不是断了他的药!
豫王潘元洲兰将军他们,更是目瞪口呆,仿若被雷劈一般,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见的!
柳青河先前身为太医,他去炼制万岁丸,他们可以想象,但柳青河与沈皇后有染,早该是个死人了啊,怎么还活着?
而且!丞相宁鸿羲居然与柳青河沆瀣一气?!
这听来简直像天方夜谭!
不,应该说此事像是早起看见太阳从西边升起了,让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混账!”皇帝额角青筋直跳:“让你监督大运河开凿,结果隧道坍塌,你实在无能至极!死了那么多人,你心中一点愧疚都没有不说,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你便要诬陷当朝丞相!
“还要污蔑朕,吃下那等沾染人血的药丸,要说你没有谋逆之心,谁信!”
换做旁人,面对帝王之怒,以及这般严重的指控,早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但是云濯依旧安坐在软辇上,看着皇帝怒到口水都喷了出来,且周围的侍卫握紧了手中的剑,随时要将其拔出对准他,他面无惧色。
几乎在皇帝话音落下的瞬间,云濯便开口道:“儿臣入宫之前,已经着大理寺卿赵大人,带人前往万柳镇,捉拿柳青河,拯救那些被抓过去的童男童女!”
什么!皇帝如遭雷击,猛地往后退了半步!
云濯继续道:“不仅如此,儿臣还通知了失去孩子的那些百姓,往万柳镇去接回他们的孩子!”
皇帝再次遭到重击,居然连百姓也得到消息了,如果只是赵承平带着人手去,他可以下旨让赵承平返回,赵承平不敢不听他的。
但是如果事情涉及百姓,且是成百上千的百姓,事情就很难办了,总不能一夜之间把这么多百姓给杀了。
即便能杀,又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上千百姓一夜之间死去,不到天亮,便会有上万百姓知晓这件事,天亮之后知晓的人数大概到十万,紧接着百万、千万!
根本控制不住!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百姓就是这些水。
云濯朝旁边伸出手去,侍卫立即将他从软辇上扶起来,他的动作很缓慢,好半晌才下了软辇,站到地上去,腰身直立起来又耗费了好一番功夫。
他走近皇帝,或者说是逼近皇帝,而皇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过来!
其他人都看着他们父子,只是沉默地看着,没有言语。
云濯比皇帝高了半个头,当他距离足够近的时候,皇帝吞咽了一口口水,这一刻,皇帝发现自己居然需要仰望云濯!
“父皇,太子府的侍卫跟随太子妃出行,亲眼看见宁鸿羲与柳青河的恶行。也因此,儿臣与太子妃才会招来杀身之祸!
“父皇不相信吗?还是说,父皇要包庇宁鸿羲与柳青河?因为万岁丸是父皇您下令,叫柳青河炼制的?
“因为宁鸿羲是听从您的命令,保护柳青河炼制万岁丸的?还是说,炼制万岁丸需要用到童男童女做药引,是您点头答应柳青河这么做的?”
皇帝的身影猛地晃了下,怀福急忙扶住他!
“朕没有!”皇帝几乎是本能地否认,而且胸膛不断起伏,呼吸再次急促无比:“朕怎么可能做出这等残害自己子民的事情!”
“既然父皇没有,那就请父皇即刻下令,捉拿宁鸿羲与柳青河归案!当街砍断头颅,以儆效尤!”云濯声音沉沉,自上而下看着皇帝,竟像是在对皇帝下命令!
“就请父皇对天下人宣布,儿臣与太子妃没有谋逆之心,不过是丞相宁鸿羲为了掩盖恶行,故意诬陷而已!”云濯目光如剑,语气像是带了浓烈的血腥味儿。
“否则不久后,天下臣民都将跪在父皇跟前,向父皇讨要一个说法了!他们会怀疑,您是否才是最大的那个恶人!”
皇帝的脸色,苍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