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淑娟也是有些惊讶:“大哥他们在城里工作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回家种地了?”
姜连显眉头紧蹙,显然很如老爷子的愿。
可惜山高皇帝远,他们的手也伸不过来。
姜连显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泛黄的纸张在他指间簌簌作响。
窗外食堂的排气扇嗡嗡旋转,将蒸馒头的热气卷成模糊的漩涡,就像他此刻翻腾的思绪。
“种地?”他嗓子发紧,“大哥在城里待了十几年,早就不碰锄头了……”
他的指尖在“老老实实”四个字上停顿。
油墨晕染处洇开细小的毛边,像是被水渍浸过——这封信怕是老爷子边写边抹过眼泪。
沈淑娟不认识字,也看出了。
她抬眼看向丈夫,发现他正无意识地搓着裤腿。
“他爸,”她轻声问,“要回信吗?”
长淮突然从账本里抬起头:“信上说'不要挂念',又说'出了点事',这不就是……”
少年的话戛然而。
姜连显突然起身,搪瓷缸在桌沿磕出闷响。
他声音沙哑:“你爷今年六十八了。”
蒸笼揭盖的噗嗤声从食堂传来,白雾漫过玻璃窗。
长淮看着父亲映在雾气里的侧脸,抿了抿嘴。
“爸,”姜宁抽出信纸递给长淮写信,“咱们就回:‘知道了,保重身体。’”
片刻,她又补上一句:“随信附上二十元,买点营养品。”
沈淑娟悄悄松了口气。
这分寸拿捏得正好——既全了孝道,又绝口不提接济具体困难。
分家了,他们就只对老人有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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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节,厂子里放假,姜宁早早给傅晋安打电话。
可惜距离太远,不然她可以去看傅晋安。
姜宁握着电话听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电话线,耳边是通讯兵公式化的回复:“报告姜同志,傅团长正在参加国庆阅兵集训,暂时无法接听电话。”
姜宁抿了抿唇,压下心头那点失落:“那麻烦转告他,中秋节……”
话到嘴边又改口:“算了,不用特意说了,让他安心训练。”
挂掉电话,姜宁望着窗外厂区飘扬的国旗出神。
法定假期只有一天,但厂里还是决定给工人们连放三天,加上中秋就有四天——这是她拍板定的,就当是给这半年加班赶订单的奖励。
虽然放假,但还有部分人距离远不能回家,食堂照旧开工,只是经过统计后,留下来的人只有平时的三分之一,又是过节,沈淑娟今天特意炒了一个辣子鸡。
当然,里面加了土豆块和胡萝卜。
下午五点食堂准点关门。
暮色四合时,姜宁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往家里走。
沈淑娟拎着装满辣子鸡的铝饭盒,香气顺着缝隙往外飘。
长淮抱着用红纸包好的月饼礼盒,长清蹦蹦跳跳地提着一网兜苹果,时不时偷瞄饭盒。
“妈,今天的辣子鸡闻着真香!”长清吸着鼻子。
这几个月,他们仿佛过上神仙日子。
虽然没有顿顿大鱼大肉,但每一顿都有油水。
以前在望月村,一大家子一起吃饭时,水煮白菜何满珍都要盯着,谁也不好多夹。
也就这几个月,姜安蜡黄的皮肤都红润起来了,沈淑娟气色也好了不少。
长淮和长清也长了个头。
姜家男丁虽然没有大鱼大肉的吃,但好歹是能吃饱的,比沈淑娟和姜安状况好多了。
沈淑娟笑着拍开他偷摸饭盒的手:“急啥?回家让你吃个够。”
她转头看向姜宁:“宁宁,你调的酱料方子真不错,连老曹都说香得他多吃了两碗饭。”
姜宁笑了笑,没说话。
……
小小的四方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中间是红亮油润的辣子鸡,土豆吸饱了汤汁,胡萝卜炖得软糯,芹菜点缀,让人忍不住想咽口水。
旁边配着清炒时蔬,蒸腊肠。
十分丰盛。
姜连显实时地联想到姜青山和何满珍,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他们可能这辈子都吃不上这么一顿饭吧?
他一沉默,大家都猜到他在想什么。
气氛瞬间沉寂下来。
上次给老爷子回信时寄了二十块钱,到现在老爷子也没有回信。
姜宁并不期待,家里大概除了姜连显,都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