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之际,路知晚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他伸手在旁边摸了一把,没摸到谢琮,便知对方又去上朝了。
夏末秋初,清晨略有些冷。
路知晚赖了会儿床,起身时瞥见了身下压着的杏黄色寝衣——那是谢琮的。
谢琮的寝衣怎么会被他压住了?路知晚心中咯噔一下,想起了昨晚那个梦。
梦中两人不知疲倦的亲吻,交错凌乱的呼吸,以及谢琮掌心和指腹的触感,每个细节都清晰无比。路知晚伸手摸了一把自已的亵裤,没有异样,但不是昨夜入睡时穿的那条。
有人在他睡着时给他换了干净的!
路知晚赤着脚走到铜镜边,扯开自已的衣襟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傻了。
昨晚不是梦,是真的?
他和谢琮亲嘴了,对方还握着他的手……
完了!
这回闯祸了!
都怪东宫的榻让人睡得太香,他竟迷糊到将这一切当成了梦。
路知晚匆忙找来衣服套上,也顾不上朝外头守着的内侍交代什么,逃跑似的离开了东宫。若非顾忌着父亲和兄长尚未下朝,他恨不得和母亲告个别就直奔城外。
“今日要启程赶路,怎么起得这么早?”国公夫人见路知晚面色不大好,以为他是没睡好。
“我……回来收拾一下东西。”路知晚做贼心虚,压根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
他从前梦到过谢琮。
彼时恰逢他收到谢琮的信,信里太子殿下说想他了。
于是,那夜他就梦到了谢琮,梦里俩人亲了嘴,还做了些别的什么……自那以后,路知晚为数不多的绮梦里,出现的那个人都是太子殿下。
可昨夜,不是梦!
路知晚觉得自已犯了大错,是值得自刎谢罪的那种大错!
“你路上带的东西,早已帮你收拾好了。一会儿我再让厨房做些点心你带着路上吃。”国公夫人说。
“不用了。”路知晚越想越心虚,索性朝母亲道:“孩儿要走远路,还是早些启程比较稳妥。昨日已经朝父亲和兄长告过别了,今日就不等他们了。”
“阿晚,你这是怎么了?”国公夫人有些担心:“是出什么事情了?”
“没有,母亲不必担心。孩儿只是想早点出发。”
路知晚没有带多余的东西,只背了干粮和水袋,并一个半大不小的包袱。
清晨街上人不多,他纵马去驿馆叫上了同行的亲随,一行人朝着城门口而去。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今日早朝散得很快。
一大早他刚离开东宫,苏平就差人守在了大殿外头,将消息告诉了谢琮。
待路知晚着急忙慌到了城门口时,就见太子殿下一袭朝服,正好整以暇立在城门口等着他。
“走得这么急,不怕落了东西?”谢琮冷飕飕地盯着他。
“我……咳咳!”路知晚想起昨夜,满脸滚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孤让人在附近的茶楼摆了茶点,吃点东西再启程吧。”谢琮扫了一眼路知晚身后跟着的亲随。
亲随看向路小将军,见他点了头,急忙应是。
路知晚则跟着谢琮进了茶楼的雅间。
“阿晚,昨夜并非是我强迫你,为何要跑?”谢琮开口。
“殿下恕罪……”路知晚说着便欲单膝跪地,却被谢琮一把捞了起来。
“连称呼都改了?我竟不知你翻脸如此之快。”
“我以为……我以为是个梦。”路知晚小声道。
谢琮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是梦就可以那样?阿晚,你在梦里和我亲近过?”
“我看书上说……少年人做那种梦,是正常的。”路知晚不敢看他。
“那你梦到过别人吗?”
“没有……”
没梦到过别人。
那就是只有他一个。
谢琮心脏狂跳,牵住了路知晚没受伤的那只手。
路小将军挣了一下,没挣开。
“昨夜我很清醒,也知道自已在做什么。我不要侍妾,也不愿议婚,是因为心里有人了。”谢琮慢慢抵住路知晚的额头:“阿晚,你明白我的心意吗?”
“可……你我都是男子!”
“那又如何?昨夜你与我亲嘴的时候,可没嫌弃我是男子。”
路知晚:……
谢琮何时变得这么不害臊了?
“你是储君。”
“若我不是,你便不嫌弃我了?”
“谢琮?”路知晚一惊,“你胡说什么?”
“别跟我说大道理,也别想摆脱我的法子,你知道我的脾气。”谢琮看向路知晚,眸光坚定,“阿晚,我不会逼你接受,但你也不要逼我放弃,否则……”
否则怎样?
谢琮没说,路知晚却从他眼底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疯狂。
那一刻,路知晚忽然发觉自已对谢琮了解的太少了。太子殿下一直以来在他面前显露的,都是他熟悉的那一面,直到今日他才窥见对方心底深处潜藏着的偏执。
“这个你戴着。”谢琮将自已戴在颈间的玉佩取了下来,挂在了路知晚脖子上,“这块玉佩我戴了很多年,保平安的。那年宫宴后你把你的平安符给了我,往后就让它给你保平安。”
“我戴不习惯,还是还你吧。”路知晚作势要取下来。
“戴着,就算是为了让我安心。”谢琮按住他的手。
路知晚一颗心跳得很快。
谢琮送他玉佩,难道不知此举意味着什么吗?
他不敢收。
但谢琮用那样的眸光看着他,他更不敢拒绝。路知晚怀疑,若自已把玉佩摘下了,今日很可能就出不了城了。
反正他就要走了,收下也无妨。
路知晚最终还是踏上了北归的路。
谢琮立在城楼上,目送他远去,仿佛送走了自已的一缕魂。
相聚数日,宛如大梦一场。
一梦醒来,又是相隔千里。
**
路知晚回到北境不久,就收到了谢琮的信。
太子殿下在信里并未提及那夜之事,只是如从前那般朝他说一些琐事,例如京城的桂花开了,御膳房又出了两道新做的点心,国师新得了一只小猫……
但经历过那件事后,路知晚再看谢琮的信时,心境却全然不同了。
收到信时,他起初会觉得欣喜,但一想到谢琮的心思,便又充满了负罪感。他心里清楚,这么下去迟早要出岔子,谢琮是储君,万不能和一个男子这般牵扯。
他想,待战事结束后,不如请命留在北境吧。只要他不回京城,两人见不着面,日子久了太子殿下自然也就把他淡忘了。
至于他……在哪儿都不打紧。
但谢琮寄来的信,一封接着一封,字里行间毫无半点疏淡,仿佛距离给予他们的不是陌生,而是日渐浓烈的思念和牵绊。
路知晚意识到,留在北境应该是行不通了。
只要他还活着,谢琮只怕三年五载都不会忘了他,就像他来北境这么久,也不曾对谢琮有丝毫遗忘。
不久后,路知晚跟随主帅祭奠上一战殉国的儿郎。他立在一排又一排的墓碑前,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也许他回不去,才是最好的归宿。
死在战场上,名留青史。
谢琮会记得他,却不会再心存念想。
打定了主意后,路知晚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不必再担心谢琮的未来,也不必再背负祸国之名,将军埋骨沙场就是最好的归宿。
直到不久后,他做了个梦。
梦到自已殉国的消息传到了京城,大殿之上,一袭大红朝服的谢琮,在听到消息后面色刷白,眸光就如被乌云遮蔽了一般,顿时没了光彩。
梦境中,大雪纷飞。
谢琮跌跌撞撞自大殿中出来,骤然呛出了一大口血,倒在了雪地里。
“谢琮!”路知晚自梦中惊醒,心口闷得发疼。
不知是偶然,还是心有灵犀,两日后他收到了海东青送来的短笺。
短笺上只有一句话:
昨夜梦中惊闻噩耗,幸好是梦,否则定要随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