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盘膝坐在荒野之上,邪王剑横于膝前。
剑身之上,十二仙楼的虚影明暗不定。
我闭上双眼,开始全力运转“白玉京”,修复着自身的亏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睁开了眼睛。
我站起身,遥望北方。
中原的“寂灭佛国”已破,西北的“罗刹鬼国”被焚,南方的“天条秩序”崩溃,西陲的“欢喜城”归于虚无。
神州大地上,几个最大的毒瘤已被我拔除。幸存者们,应该能得到一丝喘息之机。
我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回家的冲动。
我想念爷爷的旱烟,想念叶清歌的笑颜,想念我们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张念安。
或许,我可以回家看看。只看一眼,就好。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野草般疯长。
我的决绝,在思念面前,开始动摇。
我辨明了崇山的方向,化作一道流光,向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这一次,我归心似箭。
然而,就在我飞越一片昔日繁荣,如今却死寂的平原时,一股极其诡异的气息,让我猛地停下了身形。
我降落在地,眉头紧锁。
这片区域,没有黑面僧的死寂,没有罗刹鬼母的血腥,没有九天玄女的冰冷,更没有五通神的欲望。
这里……什么都没有。
不,更准确地说,这里有一种“干净”到诡异的氛围。
大地是灰白色的,仿佛被某种力量反复洗刷过。天空是一种空洞的、毫无杂质的苍白色。
没有废墟,没有尸骸,没有植物,甚至连一块颜色稍微深一些的石头都看不到。
这里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去了。
我开启“望气楼”,双眼中神光流转。
在我的视野里,这片大地的气数,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整齐划一的白色。
所有的因果线都变得笔直、僵硬,仿佛被烙铁烫过。而在这些笔直的因果线尽头,我看到了一团燃烧的、同样是纯白色的……火焰。
那火焰,没有温度,却散发着一种狂热到极致的意志。它在“燃烧”这片土地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要将一切,都化为它理想中的“天国”。
“这是……”我的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队人影。
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不疾不徐地向我这边走来。所有人都穿着统一的白色长袍,头发剪得很短,脸上带着一种狂热而虔舍的表情。他们一边走,一边低声吟唱着奇异的歌谣。
“天父杀鞑妖,总为世人遭。
爷火华降世,普度众同胞。
斩邪留正,建立天朝。
等贵贱,均贫富,永享福滔滔。”
这歌谣,带着一种强烈的蛊惑人心的力量,仿佛只要加入他们,就能获得新生,进入一个人人平等、没有压迫的“天国”。
太平天国?
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这个尘封已久的历史名词。
为首的一人,看到了我,停下了脚步。
他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高大,面容刚毅,但眼神中的狂热,却比任何人都要浓烈。
他打量着我,目光落在我手中的邪王剑上。
“异端。”他开口了,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的身上,带着旧世界的污秽气息。你的兵器,散发着个人私欲的邪光。”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迷途的兄弟,”他向我伸出手,脸上露出一丝悲悯,“抛弃你那无用的过往,舍弃你那自私的情感。来,跪拜‘爷火华’,接受圣火的洗礼。在地上天国,我们将不再有压迫,不再有私心,人人都是兄弟姐妹,共享太平。”
“如果我说不呢?”我冷冷地问道。
“那便是执迷不悟,自甘堕落。”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冷:“天父有好生之德,但亦有雷霆之怒。对于一切阻碍天国降临的妖魔邪祟,我等圣兵,必将其彻底净化!”
“净化?”我笑了,眼神冰冷无比:“就像你们脚下这片土地一样,把所有的一切都抹去,变成一张白纸吗?”
“一张白纸,才能画出最美的图画!”他狂热地高喊:“天国,不需要历史的尘埃,不需要个人的色彩!只需要统一的信仰,绝对的忠诚!”
“动手!”
随着他一声令下,他身后上百名“圣兵”,眼中瞬间爆发出与天空中那团圣火同源的白色火焰。
他们口中高喊着“斩邪留正”,悍不畏死地向我冲来。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奇特的力量,这股力量将他们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他们的攻击,并非单纯的物理打击,而是带着那股“圣火”的净化之力,要将我这个“异类”,从法则层面直接抹除。
“一群可怜虫。”
我摇了摇头,连剑都懒得拔。
“魔厌术——魔门关!”
我身后,一座由无尽魔气构筑的、雕刻着万千魔神浮雕的巨大门户,轰然洞开!
强大的吸力从门后传来,但这一次,却与对付黑面僧时不同。
那些“圣兵”的身体,在这股吸力面前,纹丝不动。他们身上的“圣火”,对魔气有着极强的抗性。
“妖术!天父的圣火,将焚尽一切邪魔!”为首的中年男人大喝一声,他身后的圣兵们,身上的白色火焰更加炽烈。
“哦?有点意思。”我眉头一挑。
“那就换一种方式。”
我心念一动,洞开的魔门关之后,传出的不再是魔神的咆哮,而是一阵阵令人心碎的、充满了悲欢离合的……人间俗乐。
有小贩的叫卖声,有孩童的嬉笑声,有情人的呢喃声,有老者的叹息声……
这是我掌中佛国里的人间烟火,是我守护的红尘万象。
对于这些被抹去情感、只剩下狂热信仰的“圣兵”来说,这靡靡之音,这凡俗之乐,才是最可怕的“魔音”!
“滋滋滋”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圣兵,在听到这些声音的刹那,身上的白色火焰,如同被泼了水的烙铁,剧烈地闪烁起来。
他们脸上的狂热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一丝痛苦与迷茫,从他们空洞的眼神深处,挣扎着想要浮现。
“不!这是魔音!是谎言!堵住耳朵!”为首的中年男人脸色大变,厉声喝道。
但已经晚了。
“家……我的家……”一个年轻的圣兵,抱着头,痛苦地跪倒在地,眼中的白色火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两行浑浊的泪水。
越来越多的人,被这红尘魔音勾起了被强行抹去的记忆与情感。他们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妻儿,想起了曾经的喜怒哀乐,想起了自己之所以为“人”的根本。
他们身上的“圣火”,一个接一个地熄灭。整个“圣兵”阵列,瞬间土崩瓦解。
“妖孽!你敢动摇我天国军心!”
为首的中年男人,见状勃然大怒。他不再依靠军阵,而是亲自向我冲来。
“天王附体,圣火焚天!”
他怒吼一声,身体瞬间膨胀了一圈,皮肤上浮现出无数金色的、类似于符咒的纹路。
一股远比普通圣兵强大百倍的白色圣火,从他体内爆发,化作一柄巨大的火焰巨剑,向我当头斩下。
这一剑,蕴含着“爷火华”赐予他的权柄,带着审判异端的无上威严。
“天王?就凭你?”
我冷笑一声,终于握住了腰间的邪王剑。
“仙厌术,白玉京——剑仙之力!”
我没有出鞘,只是并指如剑,对着那柄火焰巨剑,轻轻一划。
叮!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剑气,从我指尖迸发。
威势赫赫的火焰巨剑,在接触到剑气的瞬间,便如同幻影般,从中间无声无息地分成了两半。
紧接着,构成巨剑的白色圣火,被剑气中蕴含的“无坚不摧”的法则之力彻底斩断了核心,轰然爆碎,化作漫天光点。
“噗!”
中年男人如遭雷击,喷出一口鲜血,倒飞了出去,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的力量……为何能斩断圣火?”
“因为你的火,是无根之火,是虚假之火。”我一步步向他走去,“它建立在抹杀与遗忘之上,看似纯粹,实则脆弱不堪。”
我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而我的剑,守护的是真实不虚的人间。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我没有杀他,也没有理会那些正在哭泣和茫然的“圣兵”。我转过身,看向北方那团燃烧的白色“圣火”源头。
“爷火华……”我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太平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