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血肉融化,骨骼重组,最终,汇聚成一条条巨大的、由无数肢体和面孔组成的血肉洪流,哀嚎着,翻滚着,顺着山体,向着九重坛的方向“流”来!
这是一场波及整座山脉的……活祭!
“快!到坛中心去!”爷爷突然嘶吼一声,他拉着我,拼命地向着那根脊骨图腾跑去:“那里是祭眼,是风暴的中心,也是唯一可能……活下来的地方!”
我们四个人,疯狂地奔跑在着巨大的祭台之上。
脚下的活体腐木,开始剧烈地蠕动,一根根锋利的骨刺,从缝隙中猛地刺出。
“小心!”
朱明大吼一声,一把推开了我身边的叶清歌。
噗嗤!
一根粗壮的骨刺,瞬间洞穿了他的胸膛。
“朱明!”我目眦欲裂。
朱明低下头,看着穿透自己身体的骨刺,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他反而……笑了。
那是一种解脱的、释然的、甚至带着一丝满足的笑容。
“九幽……我本就是个孤儿……是你们……给了我一个家……”
他口中涌出大量的鲜血,声音却异常清晰:“我没爹没娘……不能像叔叔阿姨那样,用血脉去祭祀……那就用我这条命吧……”
“能为家人而死……我……不亏了……”
他的身体,被那根骨刺高高挑起。他的生命,在迅速地流逝。
但他的双眼,却死死地盯着那条正从山下涌来的血肉洪流,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的光芒!
“我朱明!无名小卒一个!今日!以我残躯!守我家人!”
轰!
他的身体,骤然爆开!化作一团炽热的、充满了阳刚之气的血雾!
这血雾,没有去攻击那根骨刺,而是化作一道屏障,将我们和后方那片蠕动的腐木,隔绝了开来。
我的心,在滴血。
亲人,朋友,一个接一个地,在我面前逝去。
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一股前所未有的、极致的愤怒与悲恸,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火山,在我胸中轰然爆发!
“啊啊啊啊啊啊!”
我仰天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音穿金裂石,震动了整座崇山。
就在这时,我们终于冲到了九重坛的最中心,那根巨大的脊骨图腾之下。
也就在这一刻,几条血肉洪流,也终于“流”上了祭台,它们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由无数哀嚎面孔组成的血肉之海,将整个九重坛,彻底淹没。
我们,被困在了这座死亡的孤岛之上。
宏大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一次,它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我们身上。
尤其是,落在了叶清歌,和她腹中的孩子身上。
“完美的……祭品……”
“新生的血脉……纯净的灵魂……蕴含着……世界的‘生机’……”
“献上她,和她腹中的‘果实’……吾将赐予尔等……永恒的安眠……”
我猛地转头,死死地护住叶清歌。
我的双眼,已经不是赤红,而是一片死寂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深渊。
“爷爷。”
我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爷爷靠在冰冷的脊骨图腾上,大口地喘息着,他看着那片翻滚的血肉之海,看着天空中那颗愈发妖异的灶星,脸上,露出了一个惨然的笑容。
“它没有名字……老祖宗留下的手札里,只称其为……灶王爷!”
我笑了。
笑容,充满了无尽的疯狂与悲凉。
“爷爷,你说,一块好铁,得千锤百炼,才能成一把好剑。”
“火要最猛的火,锤要最重的锤。”
“我一直以为,我这把剑,断了,废了。”
“现在,我明白了。”
我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穿透了血海,穿透了云层,直视着天空中那颗惨绿色的灶星,直视着那背后,冰冷的、贪婪的、视万物为刍狗的……意志。
“原来,我不是断了。”
“我只是……一直在淬火啊。”
轰!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体内,那片沉寂了许久、如同废墟般的白玉京,骤然爆发出前所未聞的、刺眼到极致的光芒!
这不是白玉京的重建。
这是……新生。
十二仙楼的虚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琼楼玉宇。它们化作了我家那座青瓦白墙的老宅,化作了村口那棵老槐树,化作了那片金色的稻田,化作了那跳动着温暖火焰的火塘。
五城之力,不再是威严的城郭。它们化作了守护家人的臂膀,化作了父亲母亲的背影,化作了朱明那炽热的血雾,化作了爷爷眼中那传承千年的守望。
这不是仙神的力量。
这是……“人”的力量。
“阎王狱也好,白玉京也罢……都只是外物。”
我缓缓抬起手,那柄黯淡无光的邪王剑,发出一声震动万古的悲鸣,飞入我的手中。
当我的手掌握住剑柄的那一刻,剑身之上,不再是仙楼与五城的虚影。
取而代之的,是我身后那片温暖的、真实的、属于我的“家”的景象。
我的气息,节节攀升,瞬间突破了过往所有的极限,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前所未有的境界。
“放肆!”
灶王爷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与威胁。
宏大的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暴怒的情绪。
“区区凡人……蝼蚁之念……也敢与皓月争辉!”
轰隆隆隆!
整座九重坛剧烈地颤抖,那片翻滚的血肉之海,瞬间沸腾。
无数条由残肢与怨念组成的巨大触手,如同从地狱深处探出的魔爪,遮天蔽日,带着足以碾碎山川的恐怖力量,从四面八方,狠狠地向我们拍来。
“九幽!”叶清歌发出一声惊呼,下意识地抱紧了我。
“别怕。”
我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温柔。
我没有去看毁天灭地的触手,只是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邪王剑。
然后,对着我们脚下的这片孤岛,轻轻地、向下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璀璨夺目的光芒。
一道温暖的、带着淡淡米饭香气的涟漪,以我们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开来。
涟漪所过之处,时间与空间凝固了。
那些狰狞的、狂暴的血肉触手,在接触到涟漪的刹那,猛地一滞。
它们身上那足以污染神明的怨念与疯狂,如同积雪遇到了烈阳,迅速地消融、净化。
触手不再攻击,而是缓缓地、温柔地,将我们所在的这片祭台中心,轻轻地托举了起来。
那些由无数痛苦面孔组成的血肉之海,也停止了哀嚎。一张张扭曲的面孔,在涟漪的抚慰下,渐渐变得平和、安详。
“这……这是……什么力量!?”
灶王爷宏大的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不懂。”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颗惨绿色的灶星。
“因为你,从来没有‘家’。”
我持剑,向前踏出一步。
脚下,由无数尸骸与怨念组成的血肉之海,自动为我分开了一条道路。
我手中的邪王剑,遥遥地,指向了天空。
这一剑,斩出的,不再是剑气。
而是我脑海中,父亲为我点燃旱烟时,那缕呛人的烟。是母亲为我缝补衣衫时,灯下那温暖的影。是朱明用他生命化作的那道,炽热的屏障。
剑光一闪。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天空中,那颗惨绿色的灶星,猛地一颤。
紧接着,一道细微的、金色的裂痕,出现在了星辰的表面。
“啊啊啊啊!”
灶王爷发出了真正痛苦的尖啸!
“不可能!凡人的情感,是最脆弱、最卑微的东西!怎能伤到吾之本源!”
它疯狂地咆哮着,调动着更庞大的力量。
整座崇山,开始崩塌。大地裂开深不见底的沟壑,黑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深渊气息,从地底喷涌而出,试图将这片天地,彻底同化为它的领域。
“脆弱吗?”
我笑了,眼角,却有两行滚烫的泪,滑落下来。
“是啊,很脆弱。”
“脆弱到,需要用一生去守护。”
“脆弱到,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地,为之赴死。”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我睁开眼。
眼中,是无尽的决绝。
“爷爷,照顾好清歌。”
然后,我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
我没有去斩那颗星辰,而是主动地,冲向了那从地底裂缝中,喷涌而出的、最纯粹、最浓郁的……深渊。
“九幽!”
叶清歌和爷爷的惊呼声,从身后传来。
但我没有回头。
因为我知道,斩断星辰,治标不治本。只要这片土地下的“污染源”还在,只要这个“念头”与这方天地的连接还在,它就能召唤来第二颗、第三颗灶星。
我要做的,是釜底抽薪。
我要用我这把刚刚淬炼成型的、燃烧着人间烟火的剑,将这道扎根于此地千年的“念头”,连根拔起!
“既然你喜欢这里,那就永远地,留下来吧。”
我的身体,在接触到那深渊黑气的刹那,开始被疯狂地侵蚀。皮肤、血肉,都在发出“滋滋”的声响。
但我毫不在意。
我只是举起了手中的剑,将我全部的神、全部的意、全部的情感、全部的记忆,都灌注其中。
“第三剑!”
我的声音,响彻云霄,带着无尽的释然与新生。
“名曰——”
“回家。”
轰!
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光,从我手中的邪王剑上,爆发了。
那不是刺眼的光,而是一种……极致的“温暖”。
就像是漂泊了万里的游子,终于推开了家门,看到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就像是迷失在黑夜里的孩子,终于看到了远方,为他亮起的那盏灯。
这道名为“回家”的剑光,瞬间将我所在的这片区域,彻底笼罩!
我听到,灶王爷的念头,发出了最后绝望的、不甘的、充满迷茫的哀嚎。
“家……是什么……”
这是它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它的气息,连同漫天的深渊黑气,翻滚的血肉之海,那颗妖异的惨绿灶星,一同,消散了。
它们被我这最后一剑,送回了它们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