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顾振海苍老的面容愈发逼近,衣袍上的沉香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与十几年前顾府偏房中的腐臭药酒如出一辙。
蔡汴指尖掐进掌心,那些他一直想要遗忘的过去瞬间涌上心头。
他想起十几年前父亲淡漠的脸:“跟着顾大人学些本事。”
十一岁的他天真的以为真是求学,直到顾振海将他单独带到偏房,枯树皮般的手掌摩挲着他后颈。
顾振海捏着他的下巴灌入药酒,耳畔嗡鸣着对方沙哑的哄诱:“小汴儿可知这是什么?这虎狼酒喝了才能长成男子汉“
掌心黏腻的触感让他恍惚看见血从指缝渗出,记忆碎片中闪过沾血的麻绳、冰凉的玉势。
那夜麻绳勒进手腕的剧痛突然在四肢百骸复苏。
苦艾酒在胃里灼出癫狂的火。
蔡汴盯着顾振海翕动的嘴唇,那两片曾吐出“你爹早将你送我了”的薄唇,此刻正冲他咧出餍足的笑。
烟花炸裂声里,他听见自己颅内有根弦“啪”地崩断。
石块砸下的刹那,飞溅的血珠像极了那年顾振海打翻的药酒。
一下,两下骨肉碎裂的闷响中,他竟生出扭曲的快意——仿佛每道血痕都能洗刷烙印在骨髓里的耻辱。
当内监的尖叫声穿透血色迷雾,他才惊觉掌心黏着的不仅是顾振海的血,还有自己抠烂皮肉渗出的脓液。
他的脸上前胸全是喷溅上的血迹。
顾振海已倒在地上,没了生机,脖子以上被砸的不成头形。
蔡汴畅快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
冽风悄无声息地落到蔡汴身后,将一封信塞到了顾振海怀里。
此时林知夏早已回到琼芳院。
等禁军统领带着人赶到,蔡汴早已逃离现场,地上只有顾振海的尸体和那个染血的石块。
禁军循着歪歪扭扭的血迹,追上了想要逃出宫的蔡汴。
而这时,内监在顾振海身上,搜出了冽风放的那封信。
那信正是顾振海亲笔写给“蔡汴”的回信,笔迹没有错,用的墨都是他刚从驻地带回来的,别人模仿不来。
里面诸多肉麻言词看得皇帝都面色铁青。
这是总领太监胡德全小声道:“先帝在位时,蔡相被贬至遂城,当时遂城知州便是顾伯爷。”
众人恍然大悟。
当禁军把蔡汴押过来,他眼里的偏执怨恨,还有那满身的血迹,让众人联想到顾振海那封信,顿时明白了三分。
大理寺卿周正就在宫中,皇帝直接把案子交给他查。
蔡汴相较于刚刚,已经清醒了三分,他看着面色阴沉的父亲,眼里闪过一丝后怕。
对于蔡雍的畏惧,是刻在蔡汴骨子里的。
此案案情清楚,人证物证俱在,蔡汴也没有否认。
而那名内监看到的蓝色衣角,很有可能是路过的宫女。
周正命人将蔡汴带回大理寺,皇帝则阴沉着脸,将蔡雍叫到御书房。
而期待了一天,准备好好大显身手的青旋县主,得知寿宴上死人了,顿时满脸失望。
亏得她冒着风险,把迷烟毒药都带进宫了,结果刺杀的对像根本不是她父亲!
青旋县主咬牙切齿,发誓这次一定不会放过那个小推官。
她挤进人群中,看到被砸得不成人形的顾振海。
这样一个老头子,这样蛮力的杀人手法,根本不像那晚发生在周府的刺杀。
她瞬间又打起精神,也许刺杀还没有发生。
从宫里出来,青旋县主一路警戒,直到进了家门,仍旧无事发生,顿时在心里骂了林知夏八百回。
而江成同样疑惑。
寿宴都结束了,镖局那边的人却早早睡下了。
要不是他亲自去看过,确认那八个杀手还在,他都要怀疑暗卫反水了。
难道,那晚裴衡的意思,并不是要在寿宴上动手,而是要等到寿宴过后。
他们究竟在等什么!
江成和林知夏设计蔡汴,原本就是想扰乱蔡雍的计划,寻找破绽,将其伏法。
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蔡雍今晚好像并没有任何异动。
琼芳苑中,陆夫人带着林知夏离开后,陆贵妃叫来了宫中侍从。
“放烟花的时候,林姑娘离开过一段时间”
陆贵妃敛眉沉思,想起内监说的蓝色衣角。
林知夏戴着帷帽回到江府,来不及换衣便心急地跑到墨韵斋,找江成询问情况。
两人之间隔着一层白纱,江成如实以告。
得知什么都没有发生,林知夏咬紧下唇,焦急地在屋中走来走去。
这时,里间传来徐氏的咳嗽声。
江成连忙冲进去,林知夏刚想跟上,突然想起自己这一身女装,连忙跑到偏殿,换回了自己原来的衣服。
她回到书房,觉得自己一定是遗漏了什么,反正睡不着,干脆把线索全都整理一遍。
一夜很快就过去,徐氏得知丈夫的死讯情绪激动,江成在床陪了一整晚。
翌日天还未大亮,一声尖叫划破宫城。
昨晚,江南应奉局献给太后的太湖寿山石,竟在半夜裂开了。
早起的宫人发现,从石头的顶部向下延伸,出现了一条小拇指宽的缝隙。
而在这缝隙中,正不断有血迹溢出。
尖叫声引来了禁军,望着这诡异的一幕,无人敢上前查探。
皇帝把桌子拍的啪啪作响,不明白最近是怎么了!
正当他大发雷霆时,钦天监监正进宫了。
“启禀陛下,昨夜臣夜观天象,紫微星垣左枢间有客星色赤如血,其大如桃,渐侵天皇大帝,使得紫薇星黯淡,朝事不顺!”
钦天监昨晚不在宫中,他还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
可他的话却正好对上了现在的境况。
皇帝立即问道:“客星指的是谁?”
“客星犯斗,主兄弟阋墙”
皇帝瞬间意识到,是安王滥杀无辜,才导致流年不利。
“可有破解之法?”
“无他,顺应天道尔。”
什么是天道!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皇帝眼里闪过一抹狠绝,立即下旨,安王府所有亲眷,赐白绫和鸠酒,府中奴仆全部打入娼籍。
即刻执行!
蔡雍一夜没睡,一是因为蔡汴被抓,二者,他也在等宫里的消息。
直到处决安王的圣旨传来。
听到这个消息,一惯沉稳老练的蔡雍眼里也闪过一抹兴奋,眼里再无一丝对幼子的担忧。
“终于给我等到了,快,通知镖局行动。”
裴衡深鞠一礼:“属下这去就往城郊五里亭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