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细致入微

山涧的雾沾在睫毛上,苏瑾怡仰头望着树桠上的萧鸣,月白外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半块龙纹玉。

昨夜幻觉里断剑的画面突然在眼前闪了闪,她喉间的疑问几乎要冲出口——可刺客的脚步声已经碾过枯枝,碎成一片沙沙的响。

萧鸣的手悬在她上方,指腹的薄茧还带着树桠的凉意。

苏瑾怡却没急着借力,反而后退半步,背贴在粗糙的树干上:“二皇子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尾音被山风卷走半截。

萧鸣的手指顿了顿,垂眸时眼睫在眼下投出阴影。

他翻身跃下树,落地时脚尖点过一块湿滑的鹅卵石,竟没发出半分声响。

“从你出城门起,我就在十里外跟着。”他解下外袍搭在臂弯,露出里面玄色劲装,腰间佩剑的流苏被雾水浸得沉甸甸的,“前日你翻《千金方》时,在龙须草那页折了角。”

苏瑾怡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锦囊边缘——那是她今早出门前,怕吴药师唠叨特意藏起来的小动作。

山风掀起她的斗篷,她忽然想起张校尉临走前说的“等你带解药回来”,又想起沈知县联合言官泼的脏水。

“所以你跟着我,是怕我被赤焰盟灭口?还是怕解药落在别人手里?”

萧鸣的剑“嗡”地出鞘半寸,寒光映得他眉峰更冷:“苏姑娘若信不过我,现在便走。我替你拦住这五个。”他说罢转身,玄色劲装绷出肩背的线条,剑尖挑起地上一截断枝,“但他们腰间的火纹令牌,是赤焰盟死士才有的。”

苏瑾怡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摸向袖中软剑,指尖触到吴药师塞的防瘴丹,突然想起那老头总说“死士的刀专挑落单的人”。

山坳的腐叶在脚下发出湿软的声响,她快步走到萧鸣身侧:“左边山壁有个凹洞,能藏一人。你引他们到山涧边,我绕到后面。”

话音未落,最前头的刺客已经转过山岩。

那人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泛红的眼睛,手中短刀淬着幽蓝的光——是见血封喉的毒。

萧鸣的剑划开雾气,第一刀便挑飞了刺客的短刀。

苏瑾怡猫腰钻进灌木丛,腐叶的腥气涌进鼻腔。

她摸出骨刀割断一根藤蔓,反手甩向右侧的刺客——那是方才踩断枯枝的位置。

“当心头顶!”她喊了一声,藤蔓缠上刺客的脖颈,那人踉跄着撞向同伴,刀光顿时乱作一团。

“苏姑娘!”左侧传来闷哼。

苏瑾怡转头,见萧鸣的剑刃卡在两块岩石间,后背正对着第三刺客的短刀。

她想也不想扑过去,软剑擦着萧鸣的耳际刺出,却被刺客侧身避开。

短刀的寒光擦过她的衣袖,在臂上划开一道血口。

“退到我身后。”萧鸣突然拽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带。

苏瑾怡撞进他怀里,闻见淡淡的沉水香混着血锈味——是他方才替她挡那一刀时,左肩渗出的血。

他的剑势陡然变急,每一剑都朝着刺客的手腕、脚踝而去,分明是留着活口。

“抓活的!”为首的刺客突然吼了一嗓子。

苏瑾怡心头一凛——赤焰盟向来灭口干净,要活口,只能是为了逼问解药。

她摸出最后一颗防瘴丹,对着刺客的眼睛弹过去。

那人下意识闭眼,她趁机抄起脚边的石块砸向他的膝弯。

“噗——”

萧鸣的剑刺穿了最后一个刺客的右肩。

那人栽进山涧,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苏瑾怡的裤脚。

她蹲下身,扯下刺客的面巾——是张陌生的脸,左颊有道旧疤,像被刀背砍出来的。

“他们要活口。”她抬头看向萧鸣,对方正在解刺客的腰带,火纹令牌在他掌心泛着冷光。

“沈知县的人。”萧鸣把令牌抛给她,“这疤,我在牢里见过。上个月劫粮案的犯人,审到一半就翻供说被赤焰盟胁迫。”他扯下自己的衣襟,动作粗鲁地按在左肩的伤口上,血立刻洇透了布料,“走,回府衙。龙须草不能再拖。”

苏瑾怡的手指捏紧了锦囊。

她望着萧鸣苍白的脸,又想起昨夜幻觉里断成两截的剑,鬼使神差地伸手按住他的手:“我来。”她从怀里摸出张校尉给的伤药,药粉撒在伤口上时,萧鸣的身体猛地一僵,却没躲。

“你……”

“吴药师说,止血要按紧。”苏瑾怡低头替他系好布条,耳尖被山风吹得发烫,“谢了。”

萧鸣没说话,只是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扯乱的发绳。

山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脸上,他眼底的温度让苏瑾怡想起昨夜半块龙纹玉严丝合缝的触感——原来不是幻觉。

回府衙的路走得很慢。

萧鸣的脚步有些虚浮,苏瑾怡便扶着他的右臂,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叠成一片。

转过街角时,一辆朱漆马车突然停在路边,车帘被掀起一角,露出林夫人的脸。

“苏姑娘!”她探出身,鬓边的珍珠步摇晃得人眼花,“我听张校尉说你去了云栖山,正担心呢。”

苏瑾怡顿住脚步。

林夫人的目光扫过萧鸣的伤,又落在她怀里的锦囊上,嘴角的笑意淡了些:“沈知县今早去了御史台,说要参你个‘私通匪类’。姑娘可要当心,莫要着了道。”她伸手递来个锦盒,“这是我新制的桂花糕,权当压惊。”

苏瑾怡接过锦盒,指尖触到盒底的硬物——是块碎瓷片,边缘刻着“子时”二字。

她垂眸一笑:“多谢林夫人挂心。”转身时,她瞥见马车夫的手背上有块焦黑的疤痕,和方才刺客脸上的旧疤,竟像是同一种刀伤。

府衙的门匾在夕阳下泛着暗黄。

吴药师早候在门口,见两人回来,立刻迎上来:“可算回来了!我把《毒经》里的‘焚天火’解法翻了八遍,就差龙须草做引子——”他突然盯着萧鸣的伤,胡子抖了抖,“二皇子这是?”

“被疯狗咬了。”萧鸣扯了扯嘴角,踉跄着往偏厅走,“苏姑娘,药庐见。”

药庐里飘着艾草味。

苏瑾怡把龙须草递给吴药师时,听见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她掀开窗帘一角,看见墙头上影影绰绰的黑衣人,腰间火纹令牌闪着幽光——和云栖山的刺客,一模一样。

“吴叔,锁门。”她转身抓起案上的软剑,“萧鸣!”

偏厅的门“砰”地被撞开。

萧鸣倚在门框上,剑已出鞘,血还在顺着指缝往下滴:“我在。”

院外传来刀枪相撞的脆响。

苏瑾怡摸了摸腰间的锦囊,又看了看萧鸣染血的剑——这一次,她没再问他为何而来。

“守好药庐。”她对着吴药师喊了一声,提剑冲出门去。

萧鸣的剑与她的软剑在半空相击,溅起细碎的火星。

暮色里,府衙的飞檐上,又有三道黑影翻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