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密林迷踪

马蹄声碾碎暮色时,苏瑾怡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萧鸣的玄色外袍裹在她肩头,还沾着未干的血渍,混着竹香刺得鼻腔发疼。

吴将军的青骓马在前头趟开荆棘,带起的风卷着碎叶扑到她脸上——这是进入密林的第七刻钟,她的太阳穴从针扎般的疼,变成了钝重的闷响。

"左前方三十步。"她突然勒住缰绳。

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前蹄在腐叶上刨出个浅坑。

萧鸣的手立即按在她腰侧,体温透过粗布衫渗进来:"又用鉴骨术了?"

苏瑾怡闭了闭眼。

那些支离的画面像被清水泡开的旧画,在视网膜上晕染——腐木下盘结的根须、苔藓覆盖的青石、被野兽抓出深痕的树干,最终在一片浓绿里显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绸,缠在碗口粗的桦树上。"是孙长老当年布的引路标记。"她攥紧马鬃,指节泛白,"顺着走能避开主路。"

吴将军在前面回头,刀鞘磕了下马鞍:"小苏的鉴骨术连活物气息都能辨?"

"不是辨。"苏瑾怡喉间发苦。

自从上月在乱葬岗用鉴骨术贯通百具骸骨后,这双眼睛便时常不受控地"看"到别的东西——腐叶下的虫豸、石缝里的潮气,甚至三天前暴雨前云层里翻涌的电芒。

她摸了摸怀里的沈府腰牌,铜面硌得肋骨生疼,"是...它们自己往我眼睛里钻。"

萧鸣的拇指轻轻蹭过她后颈。

那里的鸡皮疙瘩还没消,像被寒风吹过的粟米:"上次王药师说,这是术法反噬。

等进了隐居地,让他扎两针。"

话音未落,密林深处突然传来碎叶声。

不是野兽。

苏瑾怡的脊背瞬间绷直。

野兽的脚步是轻的,带着试探的踟蹰;这声音却重,带着刻意压低的急躁,像有二十、不,三十人正呈扇形包抄过来。

"敌人追来了。"她的声音比山风还冷,"至少两队,从东南和正北压过来。"

吴将军的刀已经出鞘。

刀身映着渐沉的天光,在他脸上割出半道冷光:"怎么发现的?"

"他们马蹄铁上沾了村口的红泥。"苏瑾怡的指甲掐进掌心,"我在竹林里闻到过。"

萧鸣的剑穗突然绷紧。

他勒转马头挡在她身前,玄色披风猎猎翻卷:"走引路线。"

三匹马几乎同时扬蹄。

苏瑾怡的枣红马最通人性,前蹄精准地避开横生的藤条,带起的风掀开她额前湿黏的碎发。

她能听见追兵的呼喝声越来越近,混着铁器相撞的脆响——李统领的人显然没料到他们会往密林里钻,此刻正用刀背劈砍挡路的灌木。

"断崖!"吴将军突然吼了一嗓子。

苏瑾怡猛地抬头。

前方的浓绿突然断开,露出道两丈来高的悬崖。

崖底腾起湿冷的雾气,隐约能看见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山道,像条灰蛇缠在崖壁上。

"下去。"她咬着牙拽住缰绳,枣红马前蹄在崖边顿住,"山道能绕到他们背后。"

"你怎么知道?"萧鸣的声音里有少见的紧绷。

他的剑仍指着后方,剑尖在发抖——不是害怕,是蓄力。

"刚才用鉴骨术时...看到了。"苏瑾怡翻身下马,外袍滑落在地也顾不上捡。

她蹲在崖边,指尖抚过石壁上半枚模糊的刻痕,"这是孙长老的隐字标记,说明崖底有通路。"

吴将军已经解下腰间的牛皮绳:"我先下。"他粗糙的手掌拍了拍苏瑾怡的肩,"小苏,抓稳了。"

绳子刚垂下去三尺,林子里突然传来箭矢破空声。

萧鸣旋身挥剑,火星在剑刃与箭镞相撞处炸开。

苏瑾怡这才看见,追兵的前锋已经到了——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左脸有道刀疤,正是李统领的副手张四。

"抓住女仵作!活的!"张四的吼声震得林鸟惊飞。

萧鸣的剑划出银弧,挡开第二支箭:"先下去!"

苏瑾怡抓着绳子时,手背被崖壁上的石棱划出血。

她咬着唇往下滑,风灌进领口,冷得她牙齿打颤。

等脚终于踩到山道的碎石,吴将军已经在下方托住她的腰:"王药师在前面!"

山道转角处,果然立着个穿粗布短打的老头。

他鬓角斑白,腰间挂着个褪色的药囊,正往地上撒着什么粉末。"小苏姑娘。"他抬头时眯起眼,眼角的皱纹里全是笑,"孙长老走前说过,要是你们来了,这山道的蛇虫得提前清一清。"

苏瑾怡这才闻到空气里淡淡的雄黄味。

她刚要说话,头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是萧鸣。

他落地时单膝跪地,剑刃深深插进碎石里,后背的箭羽还在晃动。

"伤着了?"苏瑾怡扑过去。

"擦过。"萧鸣扯断箭杆,血立刻浸透了里衣。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体温烫得惊人,"走。"

王药师已经在前头引路。

山道窄得只能侧着身走,他的药囊撞在石壁上,叮铃作响:"再转过两个弯就是隐居地。

陈夫人今早还在晒药,听说你们要来,连新腌的酸梅都备下了。"

苏瑾怡的心跳这才慢下来些。

她摸了摸怀里的腰牌,又碰了碰藏在袖中的资料——那是方才在马上用炭笔速记的沈府暗卫分布。

但等转过第三个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的血瞬间冷透。

隐居地的竹门大敞着。

晒药的竹匾翻倒在地上,半干的艾草散了一地,还沾着新鲜的脚印。

"陈夫人!"王药师踉跄着冲进去。

竹屋门帘被风掀起,露出陈夫人的身影。

她倚在门框上,银发散乱,左脸肿得老高,手里却还攥着半块碎瓷片。

见苏瑾怡进来,她突然笑了,血从嘴角溢出来:"他们...他们要找双玺的图。

我藏在...藏在梁上的暗格里。"

苏瑾怡的喉咙发紧。

她扶住陈夫人往下滑的身子,这才看见她后腰插着把短刀,刀刃没入三寸有余。"是谁?"她的声音在发抖,"李统领?"

"不是。"陈夫人的手指抠住她的衣袖,"是...是个戴黑纱的。

左眉骨有月牙疤。"

苏瑾怡的太阳穴"嗡"地炸开。

那个在鉴骨术里闪过的玄色斗篷,那个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的男人,此刻正像根刺扎进她的脑子。

她抬头看向梁上,果然有块竹板的缝隙里塞着卷黄绢——是孙长老手书的《双玺考》。

"拿上。"陈夫人的呼吸越来越弱,"沈知县要的...是凤玺引阴兵,龙玺镇...镇..."

"陈夫人!"王药师的药囊掉在地上,草药撒了满地。

他颤抖着摸她的脉搏,突然抬头,"还有救!

我去煎续断汤!"

"不用。"陈夫人抓住他的手腕,"来不及了。

小苏姑娘...你们快走。

他们...他们就在林子里。"

话音未落,竹屋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苏瑾怡抱起陈夫人滚到桌下,正看见李统领的刀尖挑开竹帘。

他脸上还沾着血,应该是方才在崖边被萧鸣砍伤的:"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萧鸣的剑已经出鞘。

他贴着墙根摸到门后,冲吴将军使了个眼色。

吴将军点头,反手将陈夫人常用的捣药杵塞进墙缝——那是触发机关的暗扣。

"在这儿!"有喽啰喊。

苏瑾怡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看见李统领的靴子跨过门槛,看见他腰间的沈府腰牌闪着冷光,突然想起怀里还揣着从他手下抢来的那块。

"动手!"萧鸣低喝。

吴将军猛踹墙缝。

头顶的梁木轰然坠下,带着孙长老生前种的紫藤藤条,将门口的喽啰缠了个严实。

萧鸣的剑划出弧光,砍断了两个喽啰的刀。

苏瑾怡趁机捞起梁上的黄绢,又背起陈夫人——她已经昏过去了,但还有气。

"走后窗!"王药师抄起药囊砸向扑过来的喽啰,"我断后!"

后窗对着片野竹林。

苏瑾怡跳出去时,竹枝划破了她的脸颊。

她能听见身后的打斗声,萧鸣的剑鸣,吴将军的闷哼,还有李统领的怒吼:"别让他们跑了!"

直到冲进密林深处,三人才敢停步。

陈夫人在苏瑾怡怀里烧得滚烫,额头的汗浸透了她的衣襟。

王药师翻出药囊里的冰魄散,敷在她的伤口上:"先压着毒,得找个地方换药。"

"去老鸦岭的破庙。"吴将军擦了擦刀上的血,"我之前备了粮草。"

苏瑾怡点头。

她展开怀里的黄绢,烛火般的夕阳正透过叶缝落上来,照见孙长老的字迹:"凤玺藏于祭天台地脉眼,龙玺隐于...隐于..."

突然,一阵剧痛从后颈窜起。

苏瑾怡眼前发黑,踉跄着撞在树上。

这次的画面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沈知县跪在铺着红毯的祭台上,方太医举着青铜酒樽,酒液里浮着半枚凤玺,泛着幽蓝的光。

他们身后站着那个玄色斗篷的男人,黑纱被风掀起,左眉骨的月牙疤像道裂开的伤口。

"小苏!"萧鸣扶住她。

苏瑾怡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他们要在月圆夜用双玺引阴兵。

那个黑衣人...是赤焰盟的真首领。"

吴将军的手按在刀柄上:"不管他是谁,敢动小苏,老子劈了他。"

萧鸣没说话。

他解下自己的里衣,替苏瑾怡包扎脸上的伤口。

血渗进布料,在他掌心晕开淡红的花:"先去破庙。"

三人重新上路时,暮色已经完全沉进林子里。

苏瑾怡背着陈夫人走在中间,能听见萧鸣和吴将军的脚步声在左右,像两面安心的鼓。

风卷着松针的清香掠过,她突然回头——树影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像块被揉皱的黑纱。

"怎么了?"萧鸣问。

"没事。"苏瑾怡把黄绢又攥紧了些。

月光从叶缝漏下来,照在她沾血的袖口上,像朵正在绽放的花。

林深处,那道阴冷的目光仍未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