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火把的影子撞碎在窗纸上时,苏瑾怡的后颈先于听觉泛起寒意。
她的骨刀还握在掌心,刀锋贴着虎口的薄茧,而萧鸣的指尖已扣住剑柄,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那是常年握剑的手才有的茧,此刻正随着窗外急促的脚步声微微发颤。
"是周侍卫的人。"苏瑾怡突然开口,声音比窗外的雨丝更冷。
三日前在码头,她见过周侍卫腰间挂的青铜虎符,虎尾处缺了半颗金漆,此刻映着火光,正从院墙外晃过一道暗黄的影子。
萧鸣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扫过,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穿堂风卷着雨星子扑进来,吹得烛火歪成细蛇。
苏瑾怡反手将骨刀插回腰间的皮鞘,指尖在案头摸了摸,摸到那半块焦黑的船行标记——沈知县的船行,黑莲教的火药,今夜的刺客,原来都是同一条线上的蚂蚱。
"跟我来。"她抓起案上的铜铃摇了两下,远处立刻传来禁军跑过雨幕的脚步声。
萧鸣跟在她身后跨出门槛,梅香混着雨水漫进鼻腔,他的目光却落在她发间那半枚翡翠平安扣上——方才院墙上的半片,此刻正嵌在她鬓边,像块凝固的夜色。
府衙的院子里,火把将雨丝照成金红色的雾。
二十几个蒙面人缩着身子贴墙而行,腰间的短刀在雨里泛着冷光。
苏瑾怡数了数人数,嘴角抿成线——张校尉刚调走西城门的禁军守桥,府衙里只剩三十个留守的士兵,敌众我寡。
"王七,带八个人去堵东角门!"她扬声喊,声音穿透雨幕,"李九,把廊下的拒马桩搬过来!"转头对萧鸣道:"跟我上钟楼,高处看得清。"
钟楼的木梯被雨水泡得滑腻,萧鸣伸手扶住她的腰。
苏瑾怡顿了顿,没躲开——这具身体的温度太熟悉了,从三日前在乱葬岗替她挡刀,到昨夜在城隍庙替她引开追兵,他的存在早已成了某种本能的依赖。
可当她想起他颈后的朱砂胎记,想起柳先生说"暗卫的标记",那点依赖便像被浇了冰水,凉得刺骨。
钟楼上视野开阔,能看见刺客们分成三拨:五个人往厨房摸,想断水源;七个人绕到后堂,目标是她的书房;剩下的八人直扑前院,要冲散禁军的防线。
苏瑾怡的指甲掐进木栏,指节发白——他们比她想得更清楚,知道她的弱点不在武力,而在那些藏在书房里的卷宗、骨片、半块焦木。
"放箭!"她抓起腰间的铜哨吹了声长调,前院的禁军立刻张弓,三枝火箭划破雨幕,钉在刺客脚边的青石板上。
火舌舔着雨珠腾起,映出蒙面人耳后暗红的刺青——赤焰,像团烧得蜷曲的火焰。
萧鸣的剑"嗡"地出鞘,剑尖挑起一片雨帘:"赤焰盟,三年前在南境屠过三个村庄的流寇。"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混着雨声灌进苏瑾怡耳中,"他们向来只图财,这次......"
"是冲我来的。"苏瑾怡打断他,目光扫过后堂方向——那里有个刺客正蹲在窗下撬锁,动作轻得像只夜猫。
她摸出袖中的骨刀,刀柄刻着的"苏"字硌着掌心,"去后堂,别让他们碰书房的东西。"
萧鸣的剑穗在雨中晃了晃,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她鬓边的翡翠微微发烫。
苏瑾怡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忽然想起方才在书房,他颈后的胎记和柳先生说的"暗卫"分毫不差。
暗卫,护着先皇幼子的暗卫,而萧鸣是二皇子......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平安扣,半片翡翠硌得掌心生疼。
前院的喊杀声突然拔高,苏瑾怡低头,见两个禁军被刺客逼到墙角,短刀已经架在脖子上。
她反手抽出骨刀跃下钟楼,落地时溅起一片水花,刀锋划开最近的刺客手腕——血珠混着雨水落在青石板上,像朵开败的红梅。
"都退到我身后!"她旋身踢飞一把砍来的短刀,余光瞥见东角门方向,王七带着禁军举着拒马桩冲过来,将刺客的退路堵了个严实。
可后堂那边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她心头一紧——那是她用来装骨片的瓷罐,碎了。
等她冲进后堂时,萧鸣正背对着门,剑尖挑着个刺客的下巴。
刺客的蒙面布被划破,露出半张青肿的脸,耳后的赤焰刺青还在渗血。"谁派你来的?"萧鸣的声音冷得像冰锥,剑尖微微用力,血珠顺着下巴滴在地上。
刺客突然笑了,嘴里溢出黑血:"苏仵作,你以为查得出血咒的秘密?
等赤焰烧到你床前......"话没说完,头一歪断了气。
苏瑾怡蹲下身翻他的衣襟,摸出半块青铜虎符——和周侍卫腰间的那枚一模一样,虎尾处缺的金漆位置都分毫不差。
"是赵统领的人。"她捏着虎符站起身,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萧鸣的剑上,泛着冷冽的光。
他的衣襟被划破一道口子,露出锁骨处淡粉的新伤——是方才替她挡飞镖时留下的。
"为什么总替我挡?"她脱口而出,声音比自己想得更轻。
萧鸣的手指顿在剑穗上,月光映着他眼尾的红痣,像滴没擦净的血:"因为......"
"苏姑娘!"
柳先生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惯常的沉稳。
苏瑾怡转头,见他撑着油伞站在月洞门前,怀里抱着个褪色的檀木匣。
匣盖没关严,露出半卷泛黄的绢帛,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咒——是血咒的标记。
"赤焰盟的人,我查过了。"柳先生走进来,伞面上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他们两年前被赵统领收编,专门做些见不得光的事。"他打开檀木匣,取出一卷残页,"这是前朝暗卫的密档,上面说......"
"说暗卫的首领颈后有火焰形的朱砂胎记?"苏瑾怡打断他,目光落在萧鸣后颈——那里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珍珠似的白,胎记的轮廓若隐若现。
柳先生的手一抖,残页"啪"地掉在地上。
萧鸣弯腰捡起残页,指尖扫过上面的字迹:"护先皇幼子周全,暗卫首领需以血咒封印记忆......"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抬头时眼里有什么东西碎了,"所以我总做噩梦,梦见大火,梦见婴儿的哭声......"
苏瑾怡的喉咙发紧,刚要说话,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
她抄起骨刀冲出去,却只看见墙角的阴影里,林夫人的银簪闪了一下——那是她昨日在沈府见过的,镶着东珠的点翠簪。
"苏姑娘。"林夫人的声音像根细针,从夜色里刺过来,"你怀疑萧鸣,但他不是你的敌人。"
苏瑾怡的骨刀停在半空,月光照见林夫人鬓边的茉莉,还沾着雨珠:"你怎么知道?"
"有些事,现在还不是时候。"林夫人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一句,"三日后的子时,去城南破庙,你会知道所有答案。"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融入夜色,只留下满地碎月,和苏瑾怡手心里那半块翡翠平安扣——此刻烫得惊人,像要把她的疑惑都灼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