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满屋的人都看着赵师傅。
赵刚的老婆张着嘴,想说什么。见赵刚狠狠的瞪着她,又把头低下头了。
炉子里的火正旺,关在灶膛里也能听到木柴劈啪燃烧的声音。
还是大哥的儿子先开口了,对着赵刚斥责道:“刚子!二叔难得回来一趟,看你把他给气得!快给你爸道歉。”
赵刚站在原地说:“爸,您也知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赵师傅的倔劲上来了,铁青着脸坐着不说话。
赵家大哥说:“刚子,虽说我们人活着,祖祖辈辈都在折腾房子,按咱们这一带的风俗,老子的房子传给儿子,也是天经地义的,可你们也太着急了。你爸能不生气吗?”
赵家老三说:“真是的,老百姓一辈子尽折腾房子了。咱们三兄弟泥上书房换瓦房。现在老了,又得攒钱给儿子在城里买楼。”
老三媳妇接着说:“我看钱多了也不是啥好事。我们连一套都买不起,更别提两套了。还省了为房子吵架了。哼哼。”
她哼笑了两声。
大嫂不冷不热地说:“我说老三媳妇,怎么不管唱哪出戏,你都想做主角啊?现在是说他二叔家的事呢!”
大哥平静地说:“老三媳妇,你带着孩子们先回去吧。”
老三媳妇讪讪地起身说:“我知道我是外人!”
赵刚老婆开口了:“大伯,我们也不想今天说这事的,可这是大事,应该当着你们这些长辈说清楚。如果今天不说,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我爸不经常回来,平时人也聚不齐呀。”
老三媳妇站了一会儿,见没有人理睬自己。就气呼呼的朝外走去。儿子媳妇也跟着起身走了。
老三刚起身,大哥说:“老三,你留下。”
老三对大哥说:“我留下能说什么呀?刚子他们说的,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毕竟是广东的一套房子呢,咱们全家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几辈子也攒不出来,谁能不在意啊?可,可,哎!!”
赵家老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又在赵师傅身边坐了下去。
赵刚放低了声音,顺着赵老三的话,悠悠然地说道:“对呀,爸这次带着姨回来,过完年再去一趟姨的老家,这事基本就成了。到时候证一领,有些事情就不一样了。他们在南方过自己的小日子这我没意见。以后挣的钱和姨全花掉,一分都不补贴我也行。可那房子是我爸半辈子的心血。我作为儿子,不该想一想吗?我错了吗?”
他的语气里,透着一种可笑的真诚。
大哥笑着看了众人一圈,脸上带了微微的笑意,最后把目光锁定赵刚老婆,开口问:“一定要今天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赵刚老婆不说话。¢看¨书¢屋! ~首′发\
赵师傅说:“既然都开口了,他们肯定是憋不住了呀。”
大哥问:“老二,刚子,我给你们出个主意,你们肯不肯听?”
赵师傅看了红莲一眼,说:“大哥,您说来听听看。”
赵刚还没开口,赵刚老婆说:“大伯一向很公正,我们当然愿意听了。”
大哥说:“以前家族里的事情,都是请个年纪大的裁断。现在时代变了,都是各家顾各家。既然今天在我家里说起,我就给出个主意,说得对,你们就听,不对,你们就当一场闲聊。”
大嫂问:‘红莲,你说呢?’
红莲说:“我听大哥和老赵的。”
大哥问:“赵刚,和你爸说好,以后房子给你,但从今往后,你爸的钱你就不惦记了,行不行?”
赵刚坐下问:“大伯,您的意思是?”
大哥说:“我的意思是说,让你爸和姨在领证之前说好,房子以后他们俩不住了给你,不给其他人。以后你爸的钱能补贴你多少随他们的意。他们也得过日子呢。”
大嫂说:“你大伯的意思是说,房子归你。但以后你爸赚的钱,就是他们俩养老的,花不完的留给红莲处理,对吧?”
大哥朝自己的妻子点笑微笑着说:‘对,赵刚得房,给红莲留点养老钱。人家才西十多岁,自己也还能挣 钱呢,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可按年纪来说,红莲以后照顾老二多一点。一起过了几十年,到了了,人家总得图一样吧?’
赵师傅说:“可以。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大嫂睥了赵师傅一眼说:“看你,又说不吉利的话。”
赵刚媳妇说:“我们也不是那样没有人情味的呀。我们无非就是想要一点说头。”
大哥的儿子笑着说:“刚子,以后你们做人可要聪明一点。别再傻傻的说些吃亏不讨好的话。”
大哥问:“你们大家觉得怎么样?”
赵刚说:“可以啊。”
赵刚媳妇脸上不是太满意,但见大伯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还是开口道 :“我们这个大家庭的事情,大伯说了算。我听您的。” 大嫂说:‘红莲,刚才你说听大哥和老二的。’
红莲说:“可以。我和老赵都是节约的人。我们俩肯定挣的多花得少,到时候还是会补贴他们一些的。不补给他们,还能给谁呀?”
赵刚面含愧意地叫道 :“姨,对不住您了。今天是我们不对,可是,这些话早晚也得说。”
大哥说:“行啦,大过年的。”
这时,留下来一首没说话的赵家老三说:“二哥,我看这样挺好的。¢v!7`x`s-w′.+c,o?m/法律上的事我们不懂,你还是找个人问问,写个公证什么的给赵刚他们,省得孩子们心里没底。”
赵师傅说:“当着全家人面说过的事情,难道我还能不认?”
大哥说:“老三这次说的对。是该写个公证。但刚子你们不能再催你爸了,以后不能再提这事了,别把情份都弄没了。”
赵师傅起身说:“行啊。”拂袖而去。
大哥看着赵师傅消失的背影,对赵刚说:“这也就是你们,如果换了别人,你爸不会妥协的。想当年,你爸多有血性。”
大嫂说:“多厉害的老子,也永远输给儿子。”
虽然赵家所有人都在指责赵刚两口子。但指责的内容,只是在说他们提房子的事情太早了,时机不对,并没有否定房子归赵刚的意思。
好在,第一次在东莞,赵师傅手里拿着房本给红莲看的时候,红莲就没有看,一首对房子也没有多大感觉。
对于红莲一个刚从农村出去的中年妇女来说,只是觉得跟着一个男人,有地方住就行了。从来没想过在城里有房。
以后的想法会不会改变谁也不知道,起码现在的红莲,对房子没有觊觎之心。
红莲要走。大嫂说:“晚上还过来吃饭,叫上老二。”
红莲说:“我先过去了。”
一出门,见到大哥家的儿媳妇带着几个孩子在场坝上玩。
赵刚的儿子见到红莲亲热地叫道 :“奶奶,我爷爷呢?”
听到孩子叫奶奶,红莲心里一热,说道 :“爷爷喝多了,回家睡觉去了。”
小孙子说:“哦,那我等他睡醒了再找他玩。”
回了老赵这边,门关着,红莲一推,就开了。
赵师傅在灶房里生柴炉子,屋里烟雾升腾。赵师傅眯着眼,擦着熏出来的眼泪。
额头上抹上了一道黑色的炭灰,红莲说:“别动,我给你擦一下。”
说着,就掏出纸巾,给赵师傅细心的擦着那道炭灰,也擦着眼泪。
赵师傅说:“咱们再待几天,初西初五,最多初六就回广东吧。”
红莲说:“好。”
赵师傅说“你调一点面糊,我们一会把对联贴上吧。”
等红莲调好面糊,赵师傅踩在凳子上在门口贴对联的时候,赵刚他们一家三口正从大哥家里出来。
三个人站了站,就朝这边过来了。
孙子大老远就叫爷爷。
儿子快步走过来说:“爸,您下来,我贴吧。”
赵师傅应了孙子一声,没有下来,坚持自己贴完了一边的对联,才下了凳子。
红莲把凳子挪到另一个门边,把手里的对联也交给了赵刚。
赵刚踩上凳子贴对联,赵师傅却转身,看向了门外远处的山峰。
对联贴好了,儿媳妇说:‘爸,我们初三回来,陪您去看老亲戚吧?’
赵师傅没在理睬儿媳妇。只是转过身,看着自己和儿子刚刚合力贴好的对联。
上联:欢天喜地度佳节,下联:张灯喜彩迎新春。横批:家庭幸福。
赵刚也看了看对联,说:‘爸,姨,我们先回去了。我喝了酒,她开车慢,晚了不安全。’
赵师傅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快走。
等到他们的车子开出村道 ,拐过一道弯,看不见了,赵师傅问红莲:“今天大哥说的,你满意吗?”
红莲说:“满意。”
赵师傅说:‘毕竟生了他一场,我和他妈离婚也早。我一首在外面,没教好。房子等我们都不住了以后才给他,在钱上面就少补贴些。咱俩存着。还要给姑娘留一些。’
赵师傅说的姑娘,就是红莲的女儿。
虽然赵刚两口子的做法让红莲凉了心,可大哥和赵师傅的话又让红莲感动。
心里一暖,红莲安慰赵师傅:“她都嫁了,你不用愁这事。咱俩身体这么好,还能干好多年呢。以后生活没问题的。”
赵师傅说:“你能这么想就好。”
下午,三兄弟家里的男丁浩浩荡荡一起去扫了祖坟,红莲破例跟着去了。
当内心虔诚地站在那片山风呼啸的高坡上,面对两位老人墓碑的时候,红莲的心里,有一种认祖归宗的神圣感。
更坚定了和赵师傅一起走下去的决心。
晚上,大嫂打电话说:‘红莲,和老二过来我们边看春晚,聊天。’
红莲问赵师傅,赵师傅靠在床头说:“不去了。在自己家里呆着吧。”
家里没有电视,也没有宽带。两个人只能用流量上网。
挂了电话,红莲说:“老赵,我和点面,剁点馅包饺子吧?”
赵师傅说:“行啊,咱们一起包。”说着就从床上下来,两个人去了灶房,一个剁馅,一个和面,把手机支架放在灶台上,里面的春晚己经开始了。
在包饺子的时候,赵师傅的手机收到了两条转款信息。
红莲说:“打开看看呀。”
赵师傅打开看了,又拿给红莲看。是李先生转过来的一万,还有李老爷子转过来的五千。
(丽芳是今年才知道,原来李老爷子每年还会单独给赵师傅年奖金。不过也没什么想不通的。赵师傅住在老爷子那边,平时除了替他们开车,还会照应一下他们的生活。)
这一天丽芳也收到了李太的两千元转账,并附言:阿姨,新年快乐。
才涨薪不久,这次保姆们的年终奖都比去年少了。
唯独赵师傅,不但涨了薪,年终奖也不减反增了。
红莲见赵师傅只是简单的回复了李先生两个字:“谢谢。”
便问:“你不打个电话去给老板拜年,表示一下感谢吗?”
赵师傅却说:“李总忙,别占用他的时间。”
过了一会儿,赵师傅给李老爷子打起了电话。
除了表达感谢,还问起了他们在山庄住的怎么样?
李老爷子说:“这个地方真的挺好。小赵啊,下次再有机会你也一起来住几天。空气好,又安静,景色还好。我们都想在这边多住些日子了。”
赵师傅笑道:“那是修身养性的地方,适合你们。我还是待在家里接送李总和垚垚他们吧。”
老爷子在那边哈哈大笑。听得出来那是舒心纵意的笑。
老爷子又问:‘你和红莲在老家怎么样啊?我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又说笑了几句,挂了电话后,两个人守着柴炉子边包饺子,赵师傅问:“你说到时候,咱们要不要请几桌客?”
红莲说:“我哪知道 啊。”
赵师傅说:“回了广东,你先休息一段时间,等老家天气暖和一点,回去报考驾照,等驾照到后我去老家接你,见一见你们那边的家人。”
两个人边包着饺子,边絮絮地聊着天,都不再提白天的事情。
一晃就到了初五早晨,准备回广东了。
赵师傅早早的就起来把车发动预热了。
大哥大嫂拿了许多当地的特产过来,对红莲说:“虽说这次回来,让刚子他们闹得不太开心。可这里是老二的根,还有我们在呢。你们有空了还是要经常回来看看。”
大哥说:“对,不一定过年回来,平时有空也可以回来看看,住几天。”
赵师傅靠在车门上不说话,听着大哥大嫂和红莲话别。
老三两口子也过来了。老三媳妇还挎着一只篮子。
到了跟前,把篮子里的馒头、包子,手擀的干面条,干土豆片,干白菜一股脑的交给红莲说:‘家里也没啥好东西,这些东西是我自己做的,你带着。和二哥在那边吃个家乡味。’
老三说:“对呀,年还没过完呢。二哥就要走了。”
兄弟几人都不善言辞,听着几个女人把送别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大哥说:“你们上车走吧。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们打个电话。”
大嫂说:“老二,记得你大哥的话,和红莲好好过日子。”
大家又说了些话,赵师傅招呼红莲上了车。
慢慢启动车辆,下了场坝,回望了一眼老屋,又轻按了一下喇叭。
今天的风很大,吹得山坡上的尘土飞扬,在漫天黄沙中,一辆孤独的车越开越快。
很快,那座小村庄就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
故乡,总是失去后才开始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