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一万个

045 一万个

1983年,10月底,秋意正浓。/比1奇&中?@文2!网?\> ?#追!\最[,/新/x?章>^<节??\

何山穿着蓝劳动布上衣,拎着褪色的军绿色帆布包走出广州火车站,迎面扑来的大城市气息让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混合着煤烟、油炸食品和不知名香水的气味,与家乡那带着泥土味的空气截然不同。

“这就是广州啊……”何山喃喃自语,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

站前广场上人流如织,穿着各色服装的人们匆匆而过,有穿中山装的干部模样的人,也有穿着鲜艳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女人们烫着卷发,踩着高跟鞋,扭着屁股,走起路来“咔哒咔哒”地响。

远处,几栋高楼拔地而起,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微光。

何山紧了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劳动布衣,大步朝前面走去。他这样打扮,就是不想显眼,以免惹来是非。

"同志,住店吗?干净卫生,一晚上一块钱啰。"一个操着浓重广州口音的中年妇女凑过来问道。

何山摇摇头,火车站不是他的终点站。按照在火车上打听的消息,中山大厦在越秀,他得先去那里。

挤上拥挤的公交车,一路看着,何山被广州的城市景观震撼了。

宽阔的马路,川流不息的自行车流,路边鳞次栉比的商店,橱窗里陈列着他从未见过的商品。?w_a~n,b!e?n`g_o^.?c/o~m*最让他惊讶的是街边那些个体户的小摊贩,有卖服装的,卖电子表的,甚至还有卖录音机的。摊主们大声吆喝,与顾客讨价还价,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同志,到站了。”售票员提醒发愣的何山。

何山匆忙下车,找了家小旅社住下。小旅社比火车站的便宜,一晚上八毛,但房间很小,窄得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个脸盆架。

放下行李,何山出了小旅社。他没有急着办事,而是先去服装店,买了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衣。然后,他又去理发店,理了一个发。

回到小旅社,何山洗了个澡,换上新衣服。到镜子前一照,小平头,配白色的确良衬衣,镜子里的自己还是挺精神的。

自我欣赏一番,何山才背着袋子,出了小旅社。

包里的小闹钟硌着后背,隐隐作痛。何山取下袋子,拎在手中。

“同志,要电子表吗?”穿喇叭裤的小青年凑过来,袖管里滑出一串彩色表带。

何山摇摇头,继续走着。拐过人民路口时,中山百货大楼浅黄色的外墙在梧桐树影后忽隐忽现,楼顶“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标语在阳光下泛着金漆剥落的光泽。

这就是目的地,我发财的地方!

何山深呼了一口气,进了中山大厦。

玻璃柜台折射着正午的阳光,三色尼龙伞像蘑菇群绽放在货架上。-d~i?n\g~x¨s,w?.·c_o′m`衬衫专柜的姑娘正用铅笔优雅地卷发尾,蓝底金字的工号牌在她胸前晃荡——0037。

何山来到二楼,找到经理办公室。

办公室门紧闭,但可以清晰听到里面有咳嗽声。数到第七声咳嗽,何山才抬起手叩门,指节触到门板的瞬间,木质纹路里沁出陈年桐油的气息。

“进来。”沙哑的声线像砂纸擦过生锈的铁皮。

何山推门进去,顺手带关了门。虽然,他也是烟民,但还是被里面烟味呛着了。

办公桌后,一个秃顶男人正在伏案工作。

何山摸着袋子里一整条牡丹烟,感觉自己的心跳比切割机的速度还快。他深呼了一口气,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把一整条牡丹烟轻轻地放在办公桌上。

“介绍信。”秃顶男人没有抬头,冷冷地说。

何山嗫嚅着,说:“谭、谭经理,您好,我叫何山,刘慈秀是我小姨。”

听到这话,秃顶男人才抬起头,打量了一下何山,说:“有啥子事?”

何山拿出两个小闹钟,放在办公桌上,说:“上次小姨和您做的闹钟生意,就是我的货,您看看。”

秃顶男人腾地站起身,指着何山:“你什么意思?”

何山知道秃顶男人紧张的原因,急忙说:“谭经理,您别误会,我是想和您直接做生意。”

见何山似乎没什么恶意,秃顶男人缓缓坐下,喝了一口茶。

“谭经理,这款闹钟,我给您的批发价是每台34元。”何山把小闹钟推到秃顶男人面前。

秃顶男人拿起小闹钟,细细研究了一番。

这批小闹钟,比刘慈秀的那一批更精致,更显高档。如果是外行,绝对看不出是上海三五牌的仿制品。

刘慈秀给的批发价是37元,他只要34元,我可以多赚3元差价。

秃顶男人盘算着,觉得与眼前这个年轻人直接做生意,更划得来。他抑制着兴奋,起身拿来一个茶杯,给何山倒了一杯龙井。

何山接过茶杯,一口气喝完。感觉有余味,他还砸吧了几下嘴巴。

“你有多少货?”

“你要多少,我就可以给多少。”

“一万。”

一万?

这个数字出乎何山意料,他以为第一次合作,谭建湘为了保险,最多要一千,没想到他胃口这么大,一开口就是一万。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何山咬了咬牙,说:“成,这么多货,您得放点订金,我好做事。”

这下,轮到谭建湘琢磨了。

刘慈秀是海川中山大厦的经理,和她合作,钱赚得少一点,但不存在不信任。但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是刘慈秀的外甥,却背着她和我做生意,可见是个贪婪之徒。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我得留个心眼。

谭建湘摩挲着紫砂壶杯,热气在镜片上凝成白雾。

窗外,中山大厦的招牌在阳光中格外刺眼,红光透过雕花木窗棂,在他脸上投下血痕般的阴影。

谭建湘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你要多少订金?”

“三成订金。”何山解开两颗衬衫纽扣,汗珠顺着脖颈滑进胸口,“这是行规。”

三成订金,就是6万,他要是卷款潜逃,我不成了冤大头?

谭建湘冷笑一声,说:“年轻人,你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居然要我给你6万订金?20万人民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否则免谈。”

何山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也不气恼,只从衣兜里掏出两张纸,递了过去:“谭经理,请您签名。”

这是两份合同,上面写清楚了甲方乙方的姓名,买卖的具体内容,交易的具体时间……付款方式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没想到他早作了准备,谭建湘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何山,你小子有魄力,这名我签了。”

他拿起笔,在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何山拿起笔,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拿着办公桌上的公章,在名字上面盖了红红的印章。

何山拿起一份,折叠好,揣进帆布包,把另外一份推给谭建湘。

谭建湘扯出抽屉,放好合同,顺手从里面拿出一小沓大团结,丢给何山。

“谢谢谭经理。”

何山揣好钱,信心满满地出了经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