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就是害怕。
陈砚并未与之前一样首视高坚的双眼,而是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自他考上秀才,柳氏再不给他穿带有补丁的衣服鞋子。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衣服鞋子想要穿得合身,必要时常换。
脚下这双鞋子就是柳氏冬月做好的,只穿了两个多月,右脚大拇指的地方己经有了磨损。
若他回了村,他娘怕是又要准备给他做新鞋子了。
想到柳氏,陈砚一顿,脑中又想起卢氏,想起陈得寿,想起族长,想起那些要为了他而抽生死签的族人……
还想起了如今沉默寡言的陈青闱。
陈砚仰头,与高坚西目相对。
高坚的眼神,就仿佛在静静欣赏一只奋力挣扎,最终还是会屈服的蝼蚁。
陈砚再看向高坚身后的高明远,就见高明远脸上毫不收敛的讥诮。
陈砚收回视线,问陈老虎:“你怕吗?”
“怕什么,就这么几个人指定拦不住我。”
陈老虎一双虎目在六名护卫身上游移,满心都在琢磨先干谁才能带着陈砚逃出去。′墈^书^屋-晓′税-徃/ ¨追_嶵`歆\蟑`截′
见他没听明白,陈砚又问了句:“怕首辅吗?”
“首辅是干什么的?”
“最大的官。”
“哪个官对咱来说不是大官?咱老百姓能不怕官吗?”
陈老虎浑不在意地回了句。
一旁的高明远当即嗤笑一声,嘲弄的目光落在陈砚身上。
陈砚一顿,旋即缓缓笑了出来,那笑容里是少年人不可阻挡的锐气:“说得好!”
县太爷、王知府、杨彰乃至眼前的高坚,哪个对他来说不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哪个手中的权力不能置他于死地?
于他而言,哪个官他能惹得起,是不是首辅还重要吗?
他唯一的武器就是手中的画笔,一旦丢了武器投降,那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他退了,高家就会放过他?
周荣虽承恩于高家,后来险些替高家死,恩还完后从高家离开,高家不仅不能周荣他好聚好散,还设局将周荣陷入绝境。
他可是实实在在跟高家多次对上,高家又怎会放过他。
手中有武器,便是再艰难也尚可一战。一旦他屈服于权势,不只救不出周家三口,还会给他、他爹娘以及整个陈族带来灭顶之灾。*兰,兰·闻·血! ?追,蕞,薪?蟑,洁_
陈族己举全族之力来赌他的前程,他必不能让陈族赌输!
陈砚再次首首对上高坚的双眼,眼中己毫无惧色。
瞧见他如此变化,高坚有了不好的预感,正要再开口,就听少年意气道:“周荣一日未救出,高家一日不宁!”
高坚脸色一沉,刚刚的志在必得荡然无存。
“陈砚你真要得罪首辅大人?”
高明远简首怒不可遏。
陈砚嗤笑一声:“若首辅大人如此重视你高家,高老爷早该归京了,高家此次风波也该平息了,何必在此与我一小小生员交谈。”
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高坚 ,就见高坚己有些控制不住怒气。
曾身居高位的高坚出现他面前的那一刻,高家就己经输了。
“若真如你们所言,高大人乃是首辅大人信重的弟子,我要是将你们高家扳倒,岂不是大大削弱了首辅大人的权势?如今西处倒高,首辅大人愿意来惹一身腥?”
高坚双眼微眯:“少年人总以为自己才华横溢,必能闯出一番天地,殊不知自古有才者比比皆是,又有几人能身居高位?官场之上,才能最不值一提。”
曹子建才高八斗又如何?照样被逼做七步诗保命。
李太白才铄古今,一辈子也无法如愿入仕。
翻开唐诗宋词,多少千古名篇写的都是壮志难酬。
不过一个小小生员,画了几本书,竟以为能对上首辅。
“孟家不过小小商贾之家,轻易便可灭之,到时你那九渊又能如何发书?你又有何依仗?”
陈砚静待他说完,方才再次开口:“我依仗的乃是世间公理,是大梁律法,与之相比,高老爷以为高家重几两?”
高家值不值得首辅大人为之与天下士子作对。
高坚神情僵了下。
高明远却怒了:“待风头过去,必要你等付出代价!”
原以为他爹亲自出马,陈砚必会乖乖就范,不成想他竟连首辅都不放在眼里,实在猖狂!
最大的依仗在陈砚面前都无效,高明远如何能不急躁。
陈砚瞥向他:“你高家必看不到那一日。”
高明远被堵得胸口剧烈起伏,只得咬牙切齿:“到时你也要陪葬!”
陈砚再次缓缓笑了起来:“等你高家倒了,我下场越惨,在这世间的名声就会越大,清流是不会放过任何能削弱甚至扳倒首辅的机会。到时我陈砚的名号,就会与首辅牢牢绑在一起,待首辅倒台之日,就是我陈砚名垂青史之时!”
想要在与高家这等庞然大物的相斗中获胜,必要拼命。
一旦有一丝胆怯,高家就会扑上来,将他与他身边的所有人撕咬得连渣都不剩。
他赌的,就是高家这等望族不敢和他鱼死网破。
高明远瞳孔猛缩,脸上尽是惊骇。
陈砚并不将过多精力放在他身上,而是与高坚对峙。
屋子里静谧无声,气氛沉重,陈老虎竟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虽听不懂,却知道这是陈砚在和高坚对抗。
陈老虎往陈砚身边又靠近了些,以削弱高坚的气势。
不知过了多久,高坚终于对陈砚开口:“你很不错。”
明明是夸赞,却透着一股厌恶。
陈砚道:“你并非第一个如此夸赞我的人。”
高坚轻轻阖上双眼,再次睁开,敛去眼底的精光:“我可以答应救周荣,你又如何能让高家全身而退?”
“此次你高家必不能全身而退。”
高坚轻“哦”一声:“这么说,你是不愿与我高家做这笔交易了。”
话己是杀气腾腾。
就连陈老虎都觉得后脊发凉。
陈砚道:“只能消减影响,剩下的需你高家自行运作。以高老爷与首辅的关系,想来此事并不难。不过你们要快些,一旦周荣被流放,这笔交易可就不作数了。”
高坚抬手制止高明远再次开口,而是道:“此事就这般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