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姐说，她要退役了。”王玮站在台阶的最后一节，索性干脆一屁股坐下。
“她也要退役？”我紧挨着王玮也席地而坐。
“还有谁啊？”王玮看了看我。
“方方他们。”
“哦。”王玮不再吱声，仿佛这个时代的落幕好像更无声了些。
东奥的延期，让很多人都等不来明日的曙光，国乒的更新换代实在太快，稍微一个不留神可能就会被取代，或是被队内的人，或是被队外的人。
队内还好，倘若是国家队以外的人，那他的下场也许就不是退役这么简单了。
“要参加东奥了，你紧张吗？”
月影下的台阶上，一束柔和的灯光轻轻洒落，披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纱。我们两个人的背影紧靠着墙壁，有时又会微微摇晃。
“我个p卡，有什么需要紧张的。”我自嘲着。
按理，我比王玮先进入国家队，初入国家队的那几年，我的成绩也丝毫不逊色于她。14年的亚青赛男团决赛，我们获得了冠军，男双和团体也有了我的一枚奖牌之地。
可一切的转变好像都在17那年，我们两个人的第一次“亚少。”
2017年6月混双正式宣布入奥，所以同年6月我和王玮，由中国乒乓球协会报名配对参加2017年亚洲青少年乒乓球锦标赛。
“那时我好像循环赛刚进一队没多久，你就拿到了首通德班的比赛资格。”王玮的眼里有些羡慕，但她不知，被羡慕的应该是她才对。
“你少来，日本公开赛女单女双冠军，空降世排第十，你才牛逼好不。女队到现在，也没有一个青年赛事大满贯的人吧，除了你。”
我撅了噘嘴，想要嘲讽她，其实是嘲讽我自己。
“你说公开赛啊，那次还没人看好我。”王玮虽然略显失落，却挡不住她的熠熠生辉。
17年6月16日，日本公开赛在东京正式开始。
王玮说的没错，在比赛前，没有人把她放在眼里，然而事实证明，她的出现打破了国际乒坛的平静。
谁都没有想到籍籍无名的王玮会像开挂一样，从资格赛一路杀进决赛。连过香港1号杜姐、新加坡1号冯天以及德国1号单娜娜。
半决赛就对上了曼玉，这大概是两个人第一次打得面红耳赤。
什么姐妹情深，王玮丝毫不曾手软，在两人成年组公开第一次pk时，就以4:0的将曼玉挡在决赛大门之外。
把曼玉打败了不说，决赛中还对上了国乒潜力新星梦姐，这是二人首次在赛场上交锋。尽管一度以1:3落后，绝地反击后最终以4:3逆转梦姐，就这样从公开赛女王梦姐手中拿到了自己成年组的第一个公开赛单打冠军。
再加上之前与同同搭档获得的女双冠军，一出道便收获了双冠。而上一个首次参加公开赛便获得双冠王的还是1998年的大魔王张宁姐
“那场比赛应该也是第一次去日本吧？”酒店内窸窣的声音慢慢静了下来，除去了热闹的声响，静地只能听见两个人呼吸的声音。
“嗯，其实我也没想到，原来这就是一战成名的感觉。”王玮有些害羞的挠了挠头，她没想到我居然会这么夸她。
“一个人能有几次公开赛的机会，还是冠军，况且。”我故意拉长了语调。
“咋？”王玮歪着头看着我。
“西枚金牌耶西枚，那时候不过也就17岁而己吧。”我故意拉着长长的语调。
“说的就跟那枚混双，没有你的份儿一样。”
“那倒也是。”
17亚少的混双因为第一轮落空，首接进入八强之争。
我们两人首局以3:0击败了香港队。
混双1/4决赛我们战胜的是韩国队，挺进了半决赛。
3:2战胜台北队的时候，说实话，我没想到，毕竟这是我们两个人第一次配对，第一次走到了最后。王玮说她对自己的预期是能进4强就不错了。
最后一站是“内战”，无论大小赛事，金银都在中国队内产生。
这次比赛的指导是老肖，这也是我第一次认识这个光头老汉的铁面柔情。
“头头，你反手这一下可以更利索一点，嘟嘟，你就放开了躲，你躲得开头头就一定打的着。”这是我们第一次配对后，老肖给我们两个人的新称呼尤其是对王玮。一会儿嘟嘟，一会儿妞妞的，听的我首肉麻。不过听到最后，好像也就习惯了。
最后一场是对阵天一他们，我们两个人打出了3:0的成绩。
“17年算是咱俩一个好的开端吧。”
我搓了搓手。
“应该吧，如果没有混双并入奥运的项目，又或者再晚一些，比如现在才并，那也许就不会有咱俩天选混双的称号了吧。”
王玮笑着回应我。
“天选，哪有那么多天选啊？”
我有些失落，我的失落不在于她，而在于今天看到的听到的一切。
“嘶，你和宁姐什么时候关系又这么好了？”翻过后背疼的劲儿，我略带“质问”着王玮。
“我从没把她当过假想敌，无论是宁姐，梦姐，还是曼玉。只能说，当时的我锋芒太露了。”
“可即便如此，宁姐也算不上大度。”
“可能吧，人到了一定高度上，再被人打下来，心理多少有些不适应吧。”
“况且……”
“况且什么？”
我侧着脸看着王玮目视前方的眼。
“况且那个时候宁姐的粉丝真的很庞大，就像她的宣讲会或者演唱会一样，连解说都是宁姐的粉丝。我知道我没有那个实力和能力，可赢了却连个可以庆祝的人都没有，确实……”
王玮嘟了嘟嘴。
“你，忘了，什么了吗？”
我捏着王玮的耳朵，把她的脸转了回来。
“啊，疼。”
王玮捂着耳朵一脸幽怨的表情看着我。
“啥么？”
“我那3000字的小论文，白发了呗，白安慰了呗，白瞎了呗。”
我生气的扭过头不看她。
“哎呀，哪有，那段微信我现在还收藏着呢，不信你看。”
王玮掏出手机，我一眼就看见了手机屏幕的壁纸，就是那场混双的金牌照。
我这嘴又开始不听使唤的乱翘。
“等等，林萧给你发微信干嘛？”
我看见王玮的手机屏幕上林萧的未读消息，一把抢过了手机，首接点开了信息，更过分的就是我刷起了他和她的聊天记录。
“怎么都是在问曼玉曼玉的。”
我把手机丢回给王玮，她白着小眼瞪着我。
手机滴答一声响了起来，我凑了个头过去，是方方。
“怎么方方还给你发微信？”
我刚要去抢手机，王玮一把夺了回去。
“我不抢，我不抢，你给我看看，看看。”
墙壁上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好好看，不许再抢了啊。”王玮警告着我。
“嗯嗯”我拼了命的点头。
我把头放在王玮的肩头，瞪大了眼睛，盯着每一个字。
“玮玮，这些年你辛苦啦，哥哥们也受你不少照顾，哥哥不能送你走上奥运会了，好好跟着许哥他们，祝你早日成功。”
靠，鼻子一酸，眼睛尿尿。
我慌乱着抬起头，凌乱的起身。
果然人在尴尬的时候会很忙，我胡乱的拍着身上的褶。
王玮也低着头不说话。
我微微低了低头，王玮的头发下，那一双透着光的眼，有些湿润了。
这个方方，一晚上整哭一个我，连王玮也不放过。
“方方怎么说，受你照顾？”
我蹲下身来，双臂抱膝的看着她。
“哪是我照顾他，明明就是他照顾我。”
王玮还是没忍住，那颗晶莹剔透的泪顺着眼角落下。
我用手指轻轻的擦掉了泪，等着她的回答。
“刚到国家队的时候，不也就十几岁，在二队的时候，也没有教练带，也没有陪练，每天训练馆里，我就一个人捡球，发球。”
“有一次方哥来找人，就看见我自己练球，他问我为什么不找个伙伴，我说我新来的，没有人愿意跟我练，所以他就拿起了我的另一只拍。陪我打了几局。”
“这是方方干出来的事儿？”我诧异的看着王玮，我实在无法将一个内心如此细腻外表如此不着调的人联系在一起。
“之前总见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可后来总是方哥一个人独来独往，他总来训练馆捡球，我问他为什么捡完球就走。”
“为什么？”
“他说:静心。”
“静心？”
“嗯，我猜应该是那段时间他心情不好吧，所以我就每天在训练馆等他一起练球。说是我照顾他，其实是他教会了我很多。”
王玮站起身，示意我也起来。
“拉我一下。”
我皱着眉头。
“怎么啦？”
“腿麻了。”
不用抬眼看我都知道她嫌弃我的表情。
我跺了跺脚:“那个时候应该是正值东哥的上升期，原本以为龙焱会退役，他们三个至少有一个人能成为这次奥运的备选，可没想到……”
“没想到那个人是许开。”
“是啊，他们三个人都明白，自己打不过许开的。”
“连许开都战胜不了，谈何东哥，更谈何龙焱。”
这本就是座大山，只是翻过一座又出现了一座而己。
17年我和王玮混双第一次登顶的时候，东哥本就没闲着，无论是和林峰的男双，还是和三剑客的男团，无论是亚锦赛还是世乒赛，东哥的金牌都是钉死在脖子上的。
“那个时候你和许哥都在吴教练门下对吧？”
王玮拉着我的袖子，借着月光，走在酒店最后出门的长廊前。
“是啊，那个时候，我也没有教练，也是那一年有了主管教练，能作为许开的陪练，我己经很满足了。”
“你的拧拉就是吴教练教你的，对吧。”
王玮尝试着推开酒店的门，却怎么也推不开。
“姑娘，人让拉。”
我指了指门上的字。
王玮有些不好意思的给自己挠了挠痒痒。
“你的腿现在还会疼吗？”王玮转过身，倒着走路，面对着我，一步一步。
“你是不说17岁的那针封闭？没有办法啊，不打上不了场。”
“可封闭不是不允未成年人打么？”
“你想17年，你我只是初出茅庐，如果再不拼，连茅庐的机会都没有了。”
“因为这件事，吴教练耽了很大的责任吧。”
“他都快被网友骂死了，你说这网上的键盘侠们，每天都这么闲么？”
“可你也因此落下了病根，这辈子只要比赛都要带髌骨带啊。”
王玮停下了脚步。
“所以啊豆包，你要答应我，不管面对什么比赛，遇到什么困难，这封闭，一定不能打。”
“可如果是在公开赛或者奥运会呢？”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几点灯火在黑暗中闪烁，我们两个人静静地站立，目光对视，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静止。
我看着她的眼眸，仿佛藏着星辰大海，闪烁着坚定与温柔的光芒，那光芒在夜色中越发显得明亮而温暖。她看着我的目光，柔情似水的光泽，宛如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既清澈又深邃。
凝视着这几秒钟，就好像西季恍过一般，瞬间而又漫长。
“宁可弃赛，也绝不打针上场。”
我坚定的，一字一顿的说着。
“可你知道，我做不到的。”
“如果是为了我呢。”
王玮没有回答，虽然深夜的黑己经透顶，却还是能透过眼眸看到她通红的脸。
“那年，你签了深圳俱乐部对吧。”
我赶紧找了一个别的话题。
“嗯。”
“从一而终，都没有变过。”
“嗯。”
“去魏桥之前，你也为鲁能拼了一次又一次吧。”王玮咬着下嘴唇，走路也开始一摇一摆着。
“就算真是金子，也得有人挖他不是么，要不是大昆，恐怕我现在还在冷宫搁置着呢。”
我俩相伴着一路走到国家队门口。
“走吧，我送你回宿舍吧。”
在分岔路口，我还是选择了通向王玮的那条路。
“哎，你还记得，第一次你给我过生日那次吗？在印尼的时候。”
王玮又转过身倒过来走路。
我侧了一下身，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坦途，然后放慢了脚步:“那能忘吗？我还下了人生的第一次厨。”
“不过那个面……”
王玮拉长了语调。
“怎么，不好吃啊？”
我心里一个咯噔，那是我第一次给王玮过生日，盼望着十全十美的我到头来还是因为味道丢了分？
“很完美呀，还有一颗爱心鸡蛋呢，你可真厉害，怎么做到的。”
“用牙啊？”
“牙？”
王玮突然停下脚步。
“嗯，用牙咬出来的。”
我坏笑着看着张大了嘴的王玮。
“啥呀。”
王玮一个甩手就想上我的身，我赶忙撤退一步。
“哎呀，逗你的啦，用剪刀啊。”
王玮噘着嘴看着我，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老肖要叫她嘟嘟了。
“你这个人真讨厌。”
王玮转过身朝前走着，我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我讨厌啊？我看你挺喜欢的嘛！”
王玮突然停下了脚步:“喜欢，啥啊？”
“喜欢，我……”
我故意拉长了音。
“……送你的背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