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政司衙门正堂。
曹正淳和刘喜坐在主位下首左侧,周淮安和肖运则是坐在右侧。
同样的,东厂番子站在左侧,锦衣卫还有那几个周淮安的好友—南京南部各卫所的千户则是站在右侧。
若是搁在平常,这些千户也就在末位位置入了座,可现在这种特殊情况,他们面对这一帮如狼似虎的厂卫,还真就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陈然步履从容的从门外走进,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
四人脸上皆带笑意,就算是刘喜此刻也乐呵呵的。
没办法,这一趟得足了功劳,还赚够了财富。
曹正淳起身相迎,“陈大人快请上座。”
“让诸位大人久等,实在是路上有些琐事耽搁了。”陈然虽说着这样的话,但已毫不客气的在上首主位上落了座。
“陈大人说的哪里话,”曹正淳依旧笑容满面,重新落座,“此等大事,陈大人自然是要在底下妥善安排好了方能放心前来。况且,好饭不怕晚嘛。”他意有所指,引得刘喜也嘿嘿笑了两声。
周淮安也微笑着接口道:“陈兄昨夜不比我们清闲,能理解。”
肖运在一旁微微点头,虽没言语,但他的目光时不时的就会扫过对面坐着的曹正淳和刘喜。
陈然清了清嗓子,环顾四周,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带上了一丝严肃:“承蒙各位大人抬爱。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谈谈正事?”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曹正淳和刘喜:“此番清剿叛逆,东厂的兄弟们劳苦功高,尤其是两位公公,一位在城楼上奋勇杀敌,一位在城内捉住了南王及其世子。陛下那里,陈某定当据实禀报。”
原来朱平在昨夜并没能逃脱,刚出了陪都,就被曹正淳捉了个正着。
刘喜闻言,脸上褶子都笑开了花,连连摆手,“哪里哪里,都是为朝廷分忧,为陛下尽忠罢了。陈大人过誉了,过誉了。”他斜睨了肖运河周淮安一眼,带着几分炫耀。
曹正淳则沉稳得多,只是含笑点头:“陈大人明鉴。厂卫一体,皆为陛下耳目爪牙,能除此大患,亦赖陈大人、周大人、肖大人及诸位千户同僚鼎力相助。”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肯定了东厂,也捧了周淮安和锦衣卫,还捎带上了那些紧张的千户们,算是给足了所有人面子。几位千户听到自己被提及,腰杆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些,但依旧不敢出声。
周淮安神色不变,淡淡道:“职责所在,不敢言功。”
“周大人过谦了。”陈然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周淮安和他身后的南部各卫所千户,“昨夜要不是周兄带领着各位千总大人率兵前来,我等也不会如此轻松的就拿下南京。”
周淮安听到陈然此话,这才露出笑容。他身后的千户们也脸上挂满喜色。
“大人哪里话,这些都是我们分内事。”
“南京被逆王祸害,我等大明武官,哪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
这些千户们都一副忠肝义胆的模样,你一言我一语。陈然也不打断,等他们表演完后才笑着说了一句“有劳各位千总”。
将这帮南京方面的千户安抚好后,陈然才看向肖运。
“老肖,咱们卫所这边我就不多说了,不然未免有自卖自夸的嫌疑。”
小小一句玩笑话,惹得在场之人都笑了起来。
待笑罢后,曹正淳忽然说道:“陈大人,今叛逆伏诛,首恶成擒,正是该向陛下奏捷,论功行赏的时候了。”他特意强调了“首恶成擒”,将目光投向刘喜。
刘喜立刻会意,尖着嗓子补充道:“正是!那南王父子,已被咱家手下儿郎们好生‘伺候’着,关押妥当,只待陈大人定夺,何时押解进京面圣!”
陈然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这声音在寂静的大堂里显得格外清晰。“我觉得还是先传书一封给陛下,毕竟此事兹事体大,还需陛下决断。”
肖运微笑着连连点头,陈然此举甚是妥当,和他所为一般无二。
不愧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接班人。
需知陛下本就认为陈然和东厂勾结到了一起,虽然现在有平定南京的大功在身,但如何呈报、如何定性、特别是如何处置朱平父子这等烫手山芋,确实需要万分谨慎,直接押送进京反而可能激起不必要的波澜。
曹正淳和刘喜正要再语,陈然就摆了摆手,转移话题道:“昨夜那些‘叛逆’囤积多年的资财,诸位大人可都查抄、厘清了?”
听到陈然这话,除开周淮安和那些南京千户,曹正淳和刘喜以及肖运都会心一笑。
曹正淳回答道:“‘叛逆’资财,数目惊人,金银珠宝、田产地契,均已登记造册,封存入库。”
陈然心中又如何不清楚,封存入库上缴女帝的不过一小部分,大头都被东厂拿了,而肖运所带的“麟英卫”的一干锦衣卫自然也拿了不少。
不过相比起东厂拿的,只能说是“毛毛雨”。
陈然于是提点曹正淳和刘喜,“此番抄没所得,还请两位公公尽快拟好账目,我好带人清点。毕竟陛下让我统管诸事,我陈然自然不能辜负皇恩。”
陈然话音刚落,曹正淳和刘喜脸上的笑容便微微一僵。
刘喜更是黑着脸哼道:“陈大人,莫要过了!”
曹正淳连忙在桌底下用腿抵了一下刘喜,随后曹正淳就笑着道:“陈大人所言极是,咱和刘公公等议事结束,就尽快厘清所得资产。”
陈然对曹正淳的应允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南京乃留都,此番动荡虽平,然人心未定,百废待兴。在朝廷和陛下未派遣新任南京各级官员之前,我等需要尽快恢复南京秩序,安抚百姓。”
陈然心中冷笑,既然你们东厂把我当做“马前卒”来使,那我不得更加“卖力”点才是?
“周兄,烦请你与诸位千总,分派兵力,巡防街巷,弹压宵小,确保市井安宁,商旅通行无阻。尤其是被逆贼裹挟或受战火波及的百姓,需妥善安置,开仓放粮、施药济困,务必彰显朝廷恩德,勿使再生怨望。”陈然语气沉稳,条理清晰。
周淮安肃然抱拳,“此乃我等份内之责,定当竭力办好。”
他身后的千户们也纷纷挺胸应诺,神情比方才放松了许多,能领到这样明确且重要的实务,让他们找到了主心骨。
陈然这时又转而看向肖运,“老肖,我们锦衣卫善察,且与本地卫所不同,身份超然。有两件事需你亲自督办。”
肖运身体微微前倾,笑着说:“陈千户请讲。”
“其一,”陈然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冷意,“昨夜虽擒获首恶南王父子,然其党羽绝不止明面上这些。暗地里必有为其筹措钱粮、通风报信、甚至策划此次谋逆的漏网之鱼。你需动用我们锦衣卫之能,顺藤摸瓜,深挖余孽,务必一网打尽,不留后患。”
“其二,城中秩序虽交由周兄和千总们,然官衙重地、库府要隘,仍需精锐把守。我们麟英卫需分出一部精干人手,接管布政司、按察司、户部库房以及……逆王府邸。所有涉案文书、账册、往来信件,一律封存,严加看管!”
肖运应得干脆利落,眼中的笑意却是怎么忍也忍不住。
曹正淳和刘喜听着陈然的安排,面上虽还挂着笑,内心里却是早就骂起了娘。
这该死的陈然!几乎将南京城的军政要害和后续清查的核心都抓在了自己人手里,东厂看似分润了剿逆大功和大部分财富,但在南京城恢复秩序和深挖余孽的关键环节上,却有些插不上手了。
尤其是肖运负责清查逆王党羽和掌控核心证据,更让他们隐隐感到不安——谁知道肖运最终会“挖”出些什么来?
会不会牵扯到他们东厂在南京的一些“故旧”?
陈然仿佛没看到曹刘二人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继续道:“至于民生恢复,钱粮筹措,此乃布政司职责所在。然布政使……唉。”他叹了口气,才又接着说:“在朝廷委派能员接任前。暂由按察使协同府衙官员维持日常运转,具体事务,还需劳烦曹公公、刘公公多加看顾。”
他把地方行政这块暂时抛给了东厂,既显得“信任”,又把这个需要花钱的活扔给了他们。
恢复民生需要钱粮,钱粮哪里来?抄没的逆产大头还在东厂手里攥着呢。
曹正淳心中暗骂一声小狐狸,脸上却堆满笑容:“陈大人放心,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咱家与刘公公责无旁贷。定当督促地方官员,尽心办事。”
接下来,众人又就如何张贴安民告示、如何处置投降的叛军士卒、如何奏报战损抚恤等具体事务商讨了一番。
终于,将大部分紧急事务安排得七七八八,陈然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诸位大人辛苦了。今日所议之事,烦请各自尽快落实。陛下那边,我会尽快拟好奏捷文书,连同南京现状及初步处置方案,一并快马呈送京城。待陛下圣裁后,再行定夺后续事宜,包括……”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曹正淳和刘喜,“押解南王父子进京,以及,彻底清点、交割此次抄没之逆产。”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清晰而缓慢,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曹正淳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但仍强撑着起身:“陈大人思虑周全,安排得当,咱家佩服。那……咱家与刘公公这就去督促账目清点之事?”他特意点出账目,算是给陈然一个台阶,也给自己争取时间。
刘喜黑着脸,哼了一声,也跟着站起来。
“有劳两位公公。”陈然微微拱手,并未起身。
周淮安和肖运也随即起身告辞。一众千户更是如蒙大赦,跟在周淮安身后鱼贯而出。
大堂内很快只剩下陈然一人。
他独自坐在宽大的主位上,听着门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堂下。
“接下来就要看你二位识不识趣了。”
“总是把厂卫一家亲挂在嘴边,那不得付诸些实际行动才是?”
“毕竟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陈然笑了笑,就起身离开了布政司府衙。
他刚回到客栈,就看见一伙穿着布衣的人,正扛着一个个大箱子往楼上运去。
其中一人看见陈然,就赶忙迎上。
他笑脸盈盈,在陈然面前小声说道:“陈大人,我是二位公公派来的,您和各位大人的那份,小的给您带过来了。”
陈然后退半步,满脸正气,大喝道:“把这些赃款都拿走!我陈然是这样的人吗?!谁不知道我为官十载,两袖清风?!”
那领头布衣脸上的谄笑瞬间凝固,化作一片煞白与错愕。
周围搬运箱子的“力夫”们也都僵在原地,箱子沉重地落在地上,发出闷响。
驻足围观的百姓和夹杂其中的玩家们更是瞪大了眼睛,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听见没?陈大人不要!”
“两袖清风啊!这才是好官!”
“话说……锦衣卫里还有不贪财的?”
“怎么没有?你没看见送钱的都被骂回去了吗?”
“啧啧,有骨气!”
陈然心中却在暗骂曹正淳和刘喜怎么派来这种傻子,还是说这两货以为自己是傻子?
那领头的布衣结结巴巴道:“陈…陈大人息怒!小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这…这确实是查抄逆产所得,二位公公说……”
“住口!”陈然拂袖道:“本官说了,全部移交肖运千户清点!逆产归属,自有朝廷法度,岂容尔等私相授受?!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本官以行贿朝廷命官之罪拿你下狱!”
“是!是是是!小的该死!小的糊涂!”那领头布衣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对着手下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把这些箱子抬走,按陈大人吩咐,送去给肖千户!快!”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重新抬起箱子,在百姓复杂的目光和玩家们兴奋的议论声中,灰溜溜地离开了客栈门口,朝着锦衣卫临时的驻地仓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