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枕微再次踏入内宫时,月光正冷冷地照着东宫门前光秃秃的匾额钉痕。东宫的牌子早已被摘掉。院子里也是一片杂草丛生,破败的景象。
王枕微看着庭院里齐腰的荒草在夜风中被吹的起起伏伏,她恍惚听见昔日的丝竹声正从杂草深处飘来。
一时间,王枕微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王枕微提着灯笼,在残垣断壁间翻找了很久。
杨景琰说他将那枚玉佩,放在了寝殿床榻后的暗格里。可当她撬开那暗格,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起初她听杨景琰这么说的时候就觉得不可思议,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理解杨景琰怎么会将玉佩放到如此隐蔽的地方。
王枕微一直在翻找,直到五更梆子响时,她终于肯放弃。
而等她再次离开长安时,天空已经微微泛白。
王枕微的心跳的越来越快,她一刻不敢停息的赶回蓝田驿。马蹄声在官道上敲出凌乱的节奏,就像是她此刻慌乱的思绪。
还未看到驿站,空气中一股子刺鼻的烧焦的糊味混着凛冽的风灌便入她的鼻腔,她忍不住抬袖掩住鼻子,微微眯起眼睛,那刺激的味道熏得她眼睛都有些发酸。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涌上她的脑海,她紧紧的咬住唇,硬生生的将心中的想法压了下去。
她手中的马鞭甩的更急了,当蓝田驿站终于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时,王枕微拿着马鞭的手猛的一紧,昨夜还好生生的驿站,此刻只剩下几根烧焦的木梁,歪歪扭扭的立在一片废墟上。
空气中的味道,比方才更加刺鼻。余烟还在萦绕着,地上散落着的是烧了一半的旗子,风一吹露出发黄的一个驿字。
“这是......怎......怎么了?”
王枕微看着眼前的景象,不敢置信的问着跪在地上押杨景琰入黔州的官员。
“娘娘节哀......昨夜这火实在是太大了,太......殿下他......”
为首的官员,王枕微瞧着陌生得很。
倒是一旁的内侍走了过来,将一枚玉佩递给了王枕微。
王枕微接过玉佩,正是杨景琰叫她回内宫去找的那块。
原来这块玉佩,杨景琰一直带在身上。
王枕微突然推开眼前的众人,赤手去扒尚有余温的灰烬。
就是指尖已经血肉模糊她也毫不在意,边上的人想去制止她,却都不知道要从何处下手。
直到王枕微在废墟中摸到半块杨景琰未燃尽的衣角,她才停了下来。
废太子死在蓝田驿站的事情,这些官员并不敢声张。
监察御史更是面色惨白,他主要的职责便是防止途中有人劫囚或者囚犯自杀......如今,他自然是害怕得很。
这时远处,从长安的方向传来一声晨钟鸣。
王枕微无声的落了泪,她晃荡着起身,差点摔了一跤。
王枕微喉头突然一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眼前顿时天旋地转,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
再睁眼时,入目是熟悉的内宫宫闱帷帐。屏风后传来脚步声,皇帝缓步踱出。
“景琰这孩子,终究还是走了极端。”皇帝一见王枕微,便忍不住叹息道。
王枕微撑起身子,目光直视天子:
“陛下从未真心想送他去黔州吧?今日这般结局,想必早在陛下预料之中。”
她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连最基本的礼数都省去了。
皇帝揉了揉眉心,疲惫之色尽显:
“景琰生性敏感,行事偏激却不失刚烈。他选这条路,朕确有预料。但朕!确实希望他能够平安抵达黔州......”
皇帝的话音渐低,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王枕微别过脸去,不愿再看。
“你自请随行黔州的事,朕已知晓。”
皇帝顿了顿:
“朕倒没想到,你与景琰还有这份真情。”
见王枕微不语,皇帝继续道:
“朕准你明日光明正大地启程黔州。”
王枕微猛地转头,眼中满是困惑。
杨景琰明明已经......
“景琰的死讯暂不能公开。”
皇帝定定的直视着她,天家威仪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朕会让他在一年后病逝于黔州,也算全了他的体面。这最后一程,就由你这个太子妃亲自相送吧。”
王枕微突然间笑了笑,她的笑声里讥诮的毫不掩饰:
“都到了这个时候,没想到陛下最在意的还是自己仁君的名声。”
杨景琰他可以死在任何地方,却唯独不能死在去往黔州的途中。他自焚于蓝田驿站,难免会引起世人无端猜疑,而首要被怀疑的对象便是当今天子。
皇帝这般安排,说是给杨景琰体面,实则不过是为保全自己的仁君的圣名罢了。
王枕微心中了然,却懒得再说什么。她微微合上眼,不再理会皇帝。
皇帝一声叹气,并未怪罪。他只是转身离去,蹒跚的背影不像是一位帝王反倒是更像一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父亲。
翌日,王枕微便如皇帝所说,光明正大的从长安出发,在已经成为废墟的蓝田驿站与众人汇合,一路越过秦岭前去黔州。
只不过这一次,王枕微离开长安前,特意差人去将杨嘉仪之前给自己的那封璇玑营密令送回了长宁公主府。
她想,她终究是辜负了公主的美意。那封密令,怕是再无用武之地了。
而在长宁公主府的杨嘉仪接到王枕微送回来的那封信,显然不知道王枕微的心思。
而今日之后,杨嘉仪也再未见过王枕微,长安城的牡丹花开了谢,谢了开,宫墙内的柳絮也是一年又一年的飘飞。而长安的杨嘉仪却一直没有等到故人的来信,再次得知杨景琰和王枕微的消息时,已经是多年后,她收到的也一封文书、冷冰冰的寥寥几字告诉了杨嘉仪,杨景琰和王枕微到了黔州后的消息。
岁余,杨景琰以疾卒,年三十有一。
太子妃王氏从行,哀恸过礼,未几亦卒于贬所。二人以庶人礼合葬,赦其左右部曲还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