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成 作品

问话

问话

院中,对着面前一直不说话的两人,沈凌也不着急,安静喝着茶等人开口。

左右人已自己来了,便是打定了主意要说个明白,她既已找到人,便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沈姑娘年纪虽小,却很沉得住气,比当年的卫国公还要稳重,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慕容云先行出声。

“庄主谬赞。”沈凌放下茶盏,道:“家父重情重义实乃性情中人,晚辈不过是性子闷话少了些,如何敢言青出于蓝胜于蓝。”

慕容云一笑置之,进而望了眼身旁的宁素华,“我二人当年离京之事只有一人知晓,姑娘是听了陆离的话才来的?”

“不瞒庄主,晚辈得知你们下落确是因为陆公子。”沈凌如实道。

“陆公子?”慕容云念叨了两句,突然轻嗤一声:“年近半百的人了,还让小姑娘叫他公子,不害臊,这死小子这么多年过去,真是没半点长进。”

虽是挤对人的话,慕容云却始终笑着,目中似是盈满了怀念,“当年就属他最皮实,从来只听殿下一人的话,谁说都不管用,一点藏不住事却独独好在功夫不错,人又忠心,如今一晃二十三年,没想到还是那个老样子。”

“陆离是个倔脾气,如今又没人管着,纵是再过二十年,我看他也改不得半分。”一直未曾插话的宁素华顺着道。

“倒也是。”慕容云认可点头,抻了抻自己衣袖,不再多闲谈什么,切入正题问道:“姑娘既能从他口中问出我二人下落,定是也已知道,那帝陵中埋的是副空棺了?”

“不错,当年之事,陆公子已将自己所知据悉相告。”沈凌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庄主和夫人无需担心,晚辈并非想借此事做什么文章,于天下、于我,先太子都一直葬在帝陵中。”

“晚辈与二位素昧平生,上次酒馆匆忙一面,也是初次相见。晚辈知晓二位今日愿意来,是因为相信沈家而非晚辈,故此,晚辈以沈家之名、以家父之名担保,此来只为问一些陈年旧事,待问清之后,绝不多加纠缠,慕容云依旧是慕容云,宁素华也仍是宁素华。”

“你既是从陆离口中问出了话,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慕容云眼睛微眯,不慌不忙抿了口茶,问:“姑娘有话便问吧,我夫妇二人虽已远离万都多年,对当年之事却是记忆尤深,必定知无不言。”

闻言,沈凌将视线从慕容云处移开,最终落在了宁素华身上,“夫人出自傅家,对傅家之事应是了解颇多,不知夫人可还记得嫁与赵呈的那位小姐?”

没想到她竟是问旁人之事,宁素华下意识一怔,在记忆中搜寻了片刻,才道:“记得,十姑娘傅知卓,二爷的幺女,今上十六年嫁给时任大理正的赵家二公子赵呈。”

十姑娘,那便是不错了。

只是当时还未生后来诸多是非,文臣高官多在傅家,这赵呈当时也不过二十出头,便已是从五品大理正,倒算是个人才,却不知后来因何走上了这条路。

沈凌定了心,还未再开口,便听对侧之人狐疑道:“我家小姐早早入宫做了女官,和十姑娘自来不多熟络,且十姑娘当年为着嫁人的事更是与二爷闹了好一阵,出嫁后同家中便无甚来往,小姐与之见面便更少了,关于十姑娘我也不知太多。姑娘不远千里找我二人,只为问这个?”

宁素华适才看沈凌望向自己,还以为她是要问些傅南宁旧事,不成想却是先问了这位与他们几无往来的表小姐,着实让她惊诧一番。

“夫人既是傅家之人,定最关心傅家之事,实不相瞒,晚辈问这个便是为了傅家当年满门抄斩一事。”

听到此处,宁素华又是一顿,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袖摆。

刚知道傅家抄家时,她差点便要不顾一切跑回万都,想回去再看一眼,最终被慕容云拦了下来。

之后那几年她总郁郁寡欢,过了许久才好些,慕容云也怕提及只会让她再生哀伤,这么多年过去,都不曾再言傅家之事,她都以为傅家之事早已了结,今时今日骤然再听人提到,她才惊觉于她而言那事从未真正过去,她心里仍旧有哀有怨。

她从来不信傅家叛国。

傅家自来守身持正,大公子亦是尽心尽力为国行事,断不会做这些奸佞之事,更何况她的小姐亦死于此。

可她无凭无据无权无势,陈灏和傅南宁又都安葬于此地,她若回万都也只会是添乱。

她不信,却无力更改。

慕容云知她心中悲戚,一言不发伸手握住人。

沈凌将一直压在袖中的信拿出,拆开后放在了二人面前,解释道:“这是晚辈偶然所得,夫人可否辨一辨这是否是十小姐的章?”

宁素华满是迟疑拿起那信,对着日光看了眼,似是已有了判断,却还是没有急着开口,又仔细端详了许久,才道:“是。”

她粗略看过信的内容,心中那份悲戚之意顿时转变为了愤怒。

“这、这……荒唐,真是荒唐,我大周之人如何能与外族这般书信来往,卖国谋叛,这实在咳咳——”宁素华说得急,一口气没上来呛了一下,人咳个不停。慕容云急忙替人顺气,她却仍旧恼着,咬牙道:“实在荒谬,实在可笑!”

“夫人莫急。”沈凌忙又倒了杯茶递上,“陈年旧事,莫为此气急伤了身子。”

宁素华缓了许久,长舒一口气压下心底激愤,又道:“姑娘的意思是当年傅家抄家,便是因为这些信,因为十姑娘?”

“非也。”沈凌将信叠起,将赵呈之事尽数言出,话了补充道:“十小姐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但这信是出自赵呈之手,傅家上下尽亡命于斯,此事千真万确。”

“我到此处便是为了弄清楚,这若是十小姐的章,谋叛之事便与傅家无关。”

图伦起兵是宏元十九年,傅知卓早已嫁入赵府,与傅家的关系又一直未曾缓和,满朝皆是看在眼里,便是再问罪也绝不会搭上傅家满门。

沈凌站至宁素华身侧,沉声道:“夫人,傅家背负叛国贼的罪名二十三载,今朝终该沉冤昭雪了。”

说到此处,想起远在万都的腊月,她又道:“方才我未曾说,或许夫人不知,傅家并未满族俱灭。”

宁素华呆滞了一瞬,随即站起身拉着沈凌便要问,张口时却缓了半晌,像是不敢问一样。

“这话是什么意思?”宁素华嗓子发紧,脑中一团乱麻,心里也悬着不敢落下,讷讷问:“傅家如今还……还有人活着?”

沈凌露出抹安抚的笑意,道:“当年抄家之际,傅相拼死让管家送出了自己尚在襁褓的幼女,虽在外流离多年,却到底活了下来。如今她就在万都沈府内,晚辈此番前来便是受她所托。”

“夫人,傅家未绝。”

宁素华蓦地泪如雨下,她欲张口再言却说不出只言片语,嗓子像是一瞬间被堵住了,满腹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小、小小姐还活着……”她半哭半笑,转身抓住身后之人喜道:“玄云,小小姐还活着……她还活着你听到了吗?”

慕容云亦是欢喜得很,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只顾着冲人点头。

“我、我……”宁素华双手掩面,闷了半晌后,她胡乱擦了擦脸,泪眼婆娑望着沈凌,颤声问道:“姑娘,你是……你可是要为傅家平反?”

沈凌点头又摇头:“是傅姑娘未忘先父冤名,才托我再查此事。”

宁素华猝然跪在地上,沈凌始料不及,反应过来伸手便要扶起她,却听宁素华哽咽着说:“我知道傅家一事后满朝闹了不少风雨,沈家与傅家同为百年大族又手握重权,若有不测定是沈家首当其冲。沈姑娘,我知道沈家早该是自顾不暇,如今你还愿为傅家洗冤,素华在这谢谢你,谢谢你!”

“夫人您快起,这大礼我实在承不起。”沈凌连同慕容云一起勉强将人扶起,引人坐在石凳上。

“傅相于我沈家有恩,与家父更是多年之交,傅沈两家亦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夫人何须这般多礼?何况昔年傅相廉洁奉公为大周尽心尽力,后来数十年平稳天下,亦有傅相之劳,晚辈略尽绵薄之力,无关其他,惟愿清正之士得以见天日、忠义之臣不污身后名。”

宁素华摇了摇头,没能说出话来。

慕容云一边安抚着她,一边对着沈凌面露浅笑,道:“沈姑娘无需自谦,此事缘是我夫妇该谢姑娘。”

沈凌无奈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将谢不谢的揭过去,问:“夫人和庄主如今不好露面,但我从陆公子处得知,傅家有一族谱,上边除去名姓之外还存着每一位的私章样式,不知夫人可知晓藏在何处?若能寻得族谱,便可知这信尽出自旁人之手,晚辈也好为傅相正名。”

“是,是有这么个东西。”宁素华拿着帕子忙擦了泪水,依着多年前所见如实道:“傅府祠堂灵位上方有副牌匾,沿牌匾左侧两尺处有个暗格,里面便放着族谱。”

原是在祠堂牌匾边上。

前次沈凌去傅府,也曾路过祠堂进去拜过一拜,那牌匾她倒是有些印象,只是牌匾高得很,傅家世代文官,虽不乏有些身手之人,可大多都不会功夫,她倒不曾想到这族谱会藏在那么高的地方。

“那暗格贴着角落很是隐蔽,加之抄家只抄没家产府丁,族谱对傅家重要,对旁人却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东西,该是不会丢。”

沈凌微点头,“除此之外,晚辈还有一事想问。”

“南御史当年被俘于图伦,个中经过,不知夫人可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