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实诚。”段风辞黑着脸冷哼一声。
“阿辞,”沈凌轻声唤着人,解释道:“我不能明知自己人犯了错,还要别人为我徇私偏袒,更不能忽视齐示死的原因。”
段风辞无奈低叹出声,伸手在沈凌头上摸了摸:“我知道。”
“你有你的原则我能理解,今日他们后来招的话我也问过了,陈淮这事……”段风辞收了话音,没再继续说下去,顿了片刻才道:“我不是想让你违背自己的准则,我就是……”
就是看不得你受苦。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见不得沈凌受苦,一点都不行,遑论此事本就与沈凌无关。反倒是沈凌平白挨了两顿骂,如今还自己去请了罚,受人牵累。
段风辞矮下身子单膝跪在床跟,与沈凌四目而对,他郑重道:“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这是你的自由,但是阿凌,不论做什么都请你千万顾及自己。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满面苍白路都走不动的样子,你对我别这么残忍,行吗?”
他们分明才重逢四个月,他却已经见到沈凌三次受伤,次次都要连躺数日,而那些他看不到的从前,那些从旁人口中不经意间听到的过往时日中,她又伤过多少次?
段风辞从来不敢想。
他得知消息后没有赶去接沈凌,一方面是因为生气,气她不顾自己,另一方面也是惧怕。
是的,惧怕。
段风辞自问长这么大,从未怕过什么,那些年孤身带兵剿匪平乱,他都不曾畏惧死亡,也不怕受伤,甚至那些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算不得什么。
可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他怕,怕见到沈凌有一丝一毫的不好。
他心急如焚,心如刀割,也心有畏惧,心存怨言。
可是畏惧不愿意表露,恼火不舍得发泄,怨言亦不能倾诉,这样的情绪如同巨山压在他心上,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对不起。”沈凌又道了句歉。
她从不想这样为难段风辞,可没想到还是因为自己伤了他。
听到这又一句道歉,段风辞再也忍不住。夜色透着朦胧月光,满室寂静种,他轻手按着沈凌后颈,低头吻了上去。
没有蜻蜓点水浅尝辄止,更没有情急热烈辗转反侧,他只是静静吻着,像是为人舔舐伤口的小兽,也像是暖人心扉的热风,无声又细腻的融去了一切烦杂念头。
那山大的心绪,尽交付在了这一吻中。
不知多久后,段风辞松开沈凌的唇,与之额头相抵,一边轻手在沈凌颈后替人舒着气,一边哑着声音低喃道:“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只要你好好的。”
道歉的话说一千遍一万遍,也抵不过一个沈凌安好。
他要的仅仅是如此。
“……嗯。”
沈凌平复了气息,轻声应着人,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在一片夜色中让人看得不真切,却又像蝴蝶振翅于心头,扑闪而过,阵阵倾心。
段风辞满是怜惜地在人眼睫上轻轻一吻,安抚道:“不是怪你,是我心疼。”
“这个地方疼了一天,我实在是熬不住了才偷偷来见你。”他指着心口,恳求道:“你也可怜可怜我,心疼心疼我,若是下次再伤着,我就真不来了。”
嘴上说着不来,可段风辞心里明白得很,真到了时候,巴巴赶着爬墙也要进来看看的还是他,这话不过是哄人罢了。
沈凌对此亦是心知肚明,却半分没有要拆穿人的意思,很是乖巧顺着人点了点头。
沈凌想,此时此刻不论段风辞说什么,她都会应——段风辞见不得她受伤,她也见不得段风辞这样。
沈凌在人掌心蹭了蹭,又问出了先前没有得到答案的话:“腰上还疼吗?”
段风辞被沈凌这乖巧的姿态捋顺了心,一日的火气在这一瞬间彻底消弭。他换了个姿势直接坐在床跟,一手撑着头,一手抚着沈凌脸颊,像是在给小动物顺毛一样,放轻了声音说道:“不疼,只是撞了一下,本就不严重。”
“真的?”
段风辞轻笑出声,“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没事就好。”沈凌叹了口气,将头埋了下去,闷声嘀咕道:“其实今天我……我差一点就想徇私了……”
“嗯?”段风辞一怔。
“秦茗声那一推,韩兴审案时,我甚至希望他罚重一点。”想起白日情形,沈凌掩在薄被下的手不自觉握紧,最后却又松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可是我知道,秦茗声其实也没犯什么大错,她那一推,也是得知齐示死的冲动之举。”
“秦茗声从一开始就没想要齐示死,也不愿意与他和离,她只是希望齐示回头,因为她觉得齐示是她夫婿是她的所有,没有齐示,她的天就塌了。”
换作寻常时候,秦茗声那几句或许她不会放在心上,顶多就找人随便罚一下封个口。
只是她也有私心,所以空青求韩兴问秦茗声诬蔑上官之罪时,她一句话也不曾说,甚至在心里有一瞬间是希望韩兴再判重一点。
可仔细想来,秦茗声又何尝不是受人之累。
被人抛弃却还视之如救命稻草,最后还要为了这么个忘恩负义薄情寡义之人做错事,天下间如秦茗声这样的人数不胜数,一想到这里,沈凌也没了那个心思,不想再多做什么。
段风辞没想到沈凌会和他说这些,一时间僵在了原地,连带着手上动作都停了下来。
片刻后,他低低笑出声来,愉悦丝毫不加掩饰从那笑中传出,抚在沈凌脸侧的手也忍不住颤了起来。
段风辞收住笑意,将手枕在脸侧,眼神一动不动盯着沈凌,另只手又闲不住地在她额间轻弹了一下。
“为我徇私?”
“真的没事,虽然她推得狠,但你很轻,我还用手撑了一下,皮都没破,也就疼了那一下。我皮糙肉厚的,这点小打小闹不算什么。”对上沈凌擡起头的视线,段风辞作恶的手仍旧没有停止,他像是寻着了什么乐趣,转而又弹了一下,笑吟吟道:“咱们公正不偏私的沈大人,原来也有想报私仇的时候,看来我是那个特殊了。”
“我又不是圣人,当然有自己的私心。”沈凌低声回道。
段风辞弯了眉眼,目光灼灼看着眼前人,“这样的私心,我情愿你再多一些。”
随后,段风辞偏头看了眼窗外夜色,趁着月光不留神,偷偷将手与沈凌缠在了一起。
十指相扣间,他趴在床头轻声说着:“往日这个时间你都该入睡许久了,今日喝了药却还熬着等我来,下次不许了。睡吧,我在这陪着你。”
“你就这样坐着?”沈凌疑惑问道,没等人回答,她又自发开了口赶人:“我这伤没事,你看也看过了,便可以安心了。回去吧,地上怪凉的。”
虽说是春日,可这样在这坐着也难保不会出问题,她可不想自己还没好,反倒是让段风辞着了凉。
闻言,段风辞却是一笑:“我身子骨可好着呢,就乐意坐这,不妨事。”
“等来年父王母妃再回京,沈伯父沈伯母也回来,咱们悄悄过个名分怎样?”段风辞紧了紧手,在沈凌指间捏了两下,“这样我也能更心安理得一点……”
不是对外昭告的大婚,也不会以谁之姓冠谁名前,旁人在侧,他们还是段世子与沈大人,并无半分差别。
可对于他来说,沈家族谱之上,沈凌的名字旁会有一个他,段家族谱上亦然,纵使千万人不知,沈凌也会是他名正言顺的妻。
他日史书之上若能留名,便是他们无法昭示的婚书了。
窗外细细风声穿过庭院,屋内满室寂静,只有烛火摇曳间还有些微呼吸声。
沈凌沉默了良久,问:“你……真的想好了?”
“元夜那天你就问过了,现在我再答你一次,以后再问,也依然是这个答案。”段风辞浅浅一笑,不紧不慢道:“阿凌,我尊重你想要留在官场的决定,同样,我也不愿你为了除了本心之外的任何其他东西抛弃自己的路,哪怕是因为我。”
“我要的不是结果,只是你。”
“他们怎样看我不在乎,我只知道,私下里你是我妻,我是你夫,这就足够了。”说到此处,段风辞一顿,冲人眨了眨眼睛侃道:“名分这东西说起来还是你吃亏才对,不能十里红妆,实在委屈沈姑娘了。”
“不过,或许哪日官制改革,说不准你嫁了人也还能做官,到那时,我便风风光光娶你。三媒六聘,洞房花烛,旁人该有的,我的阿凌一样也不能少。”
沈凌嘴角泛出轻笑,闭上眼点点头应着:“好。”
她也希望能等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