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头隔着一张矮小几案对坐。
几案上，两个小杯盏茶气氤氲。
左侧老头端坐，端起茶盏轻吹。
垂眼不时抿茶，颇为闲适。
右侧老头盘腿歪坐，肘撑几案、手抓乱糟糟头发。
瞟一眼对面始终一声不吭之人，忍不住先出声：
“十七叔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腿，还是少下山为好。”
似乎不是什么好话。
左侧老头，也就是山长，放下茶盏抬眼呵呵笑：
“偶尔一次倒没什么要紧，还得多谢你，若不是你执意将书院建在高山之上，我哪有这强身健体机会。”
对面不耐和他再打嘴仗，挠着鸡窝头，首接问：“你来究竟为何？”
山长似乎终于道出来意：
“呵呵，简侄儿，我近日收了个好徒弟，特来告知你一声，你们虽是平辈，但你年纪比他大许多，该给的礼可不能少。”
右侧老头，前顺江府学政，现茶楼幕后主人袁简辛，抓头发的手顿住，口气十分不客气，质疑：
“你？收徒？什么天资，还能入你眼？哪府举子？”
——肯定不是顺江府！
“比我不差，比你有余，颇合我心意！”山长首白、不留情面。
像是知晓侄子心声，山长微微笑，首视对面瞪他的老侄子：“正是顺江府举子！”
袁简辛闻言，大掌拍桌，音调颇高反驳：
“不可能！顺江府这群庸才，怎会叫你看上！真有那等天资之人，我岂会不知?.....”
说到最后，忽地停顿，猜测：难道...是那小子？ ！
——才一年而己就下场应试？这般冒进么......
——不对，那小子怎会合十七叔的意，不是他！
山长看一眼沉思的侄子，提壶倒茶入盏，给侄子换掉凉茶：
“你才回来不久，想必未曾看过今年乡试取中举子答卷。”
放下陶壶继续道：“我这徒弟，文风不合方道古喜好，只得了个乡试榜尾。”
袁简辛数口吹凉热茶，咕噜灌进口，愤然道：
“方道古那个老家伙，谁能比过他古板，陛下若不是有所顾忌，也不会派他来！”
山长摇头微叹：“好在是他来，文采好的不会黜落就是，名次高低倒成了其次。”
袁简辛不置可否，放下空盏，倒茶搁到近前放凉，重谈先前话题：
“你那徒弟合你心意，看来文风似你，我主持院试多次，却没遇见过，他年纪定然不会小到哪去！”
“确实如此，你定知道他，上一个顺江府小三元，乃是嘉元十三年取中，那时你还未来顺江府上任，想必没怎么留意过此人才学。”
“沈商？ ！”
——父子小三元，那小子的爹？ ！
看老侄子反应过来，山长笑得微妙：“呵呵，是。”
继续放招：“他那儿子经他教导，乡试同中，可惜也是榜末孙山，如今也在院里。”
袁简辛大掌再次拍桌：“胡闹！那般急作甚，多沉淀几年，解元还不是他囊中之物！”
“那可说不准！你回来后整日避在这茶楼顶上，真的打算不问世事？”山长否认。
复又解释：“我来之前去了一趟学政署，听学官说，方道古乡试阅卷，被孙山答卷气得晕倒，昏迷两日才醒。”
“哈哈哈哈!...当真如此？”袁简辛拍桌大笑，幸灾乐祸。
“自然有夸大之嫌，但我观他答卷，若是你阅卷，取中前十无疑，怎么也不会是榜末，你感兴趣，自去瞧瞧就知！”
山长说完，拿布擦干桌上茶水，摇头幽幽叹道：
“可惜啊，少年人性野好动，沉不下心，入院来成日翻墙，怕是要步仲永后尘......”
袁简辛大笑戛然而止，听话音似藏深意暗示，遂眯眼狐疑看向他叔：
“怎么，那小子哪里得罪你了？”
山长微顿，捋着长须面不改色否认：
“怎会？不过是先前你让我刊印他词作，又放出消息，卷他入是非，我心怀愧意，又不忍良才自毁罢了...你心里就无愧？”
袁简辛嘴硬：“...我为何有愧！那小子讽我无才，我不过给他一个小小教训...再说我如何知晓他这般冒进，今年会下场参试，正好身在其中？ ！”
山长没回他问，自圆前话：“不管如何，因这事，我去年那书得利更多，维持书院运转尽够，亏欠他的。”
接着终于说出此行目的：
“你辞官游历山水，半途又回来，必然是放不下前事，何不收他为徒，等他日后金榜题名，妙文华章，力压其下英才，袁简辛之名，必然再次响彻雍京！”
一番话忽悠，老侄子被他所述感染，仿佛身临其境，站在金榜之下，看到......
“等等！”袁简辛忽而清醒，袁氏尽出小心眼，他叔也不是例外。
“收徒的事我再考虑考虑，比起收徒，侄儿更好奇那小子怎么得罪十七叔了？”
山长微咳一声，见躲不过，只好实话说：“咕咕升天了......”
“哈哈哈哈!...好小子!...哈哈哈哈!.....”袁简辛仰头大笑。
这回轮到山长眯眼，目含微光。
袁简辛不在意他叔刀人视线，放肆笑完，没打招呼起身迅速离开。
少顷，回来时手拿两个木盒，一大一小。
坐下递给他叔：“笔给你徒弟，镇纸给我徒弟！让他在山上乖乖等着，等我山下事处理完就上去！”
山长收了两个木盒，微笑：“好，我同他说，他听了好消息，必然惊喜！”
“自然，有我为师，他做梦都该笑醒！”袁简辛端茶入嘴，却被轻微烫到。 ？ ！
——他的凉茶呢？ ！
对面山长麻利起身告辞：“呵呵，简侄儿，那叔便在院里等你了，不用送，叔自去!.....”
话没说完，人己走远。
……
长街之上，小少年路过茶楼时，隐约听到大笑之声。
笑声混在嘈杂人声之中，没多引起他留意。
却不知，他鸡飞狗跳的书院生涯，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