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长生脖子一梗，也来了火气：“冬萍生孩子的时候，你不也没舍得给她煮鸡蛋吃。还是我丈母娘强行找你要，你怕她把冬萍接回娘家坐月子，丢老冯家的脸，这才给她每天两个鸡蛋。娘，你就是偏心。”
“偏心？”冯老太太一听这话，像是被点燃了的炮仗，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铁青。
她“哎哟”一声，屁股直接往冰凉的地上一坐，两只手开始轮流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干嚎起来。
“我咋这么命苦啊，老天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出这么个白眼狼，有了媳妇忘了娘。”
“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三个拉扯大，容易吗我？到头来，为了两个赔钱货，为了个外姓人，就这样戳我的心窝子啊。”
她一边嚎，一边用袖子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凄厉：“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不孝子，当初生下来就该直接把你溺死在尿桶里，省得现在来气我！呜呜呜，我不活了，让我死了干净。”
一直闷不吭声，在旁边看戏的冯家小儿子冯长贵，立马跳了出来，一脸正气地指着冯长生：“大哥，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还不赶紧给咱娘赔礼道歉，你是非要把娘给气死才算完吗？”
往常，只要冯老太太使出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撒泼打滚绝技，再加上小儿子的“正义”助攻，冯长生多半会偃旗息鼓，无奈妥协。
毕竟，孝道大过天，尤其是在这淳朴却也愚昧的乡下。
但今天，冯长生只是死死地瞪着地上撒泼的亲娘，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却一个字都没说。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腾着压抑已久的怒火和委屈。
明明不是他的错，凭什么每次都要他低头认错？就因为他是老大？就因为她媳妇生了两个女儿？
两个小丫头早就吓得脸都白了，一左一右死死拽着李冬萍的裤腿，躲在她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李冬萍则始终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张卫国在外面听得真切，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火候差不多了。
他从三轮车的驾驶座上跳下来，拎起两斤用油纸包好的蛋糕，走到院门口，推开了那扇本就虚掩着的破旧木门。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屋里的安静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大门口。
冯长生看清来人是张卫国，脸颊“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烧得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今天这脸，算是丢到姥姥家了，又让妹夫看了这么一出大笑话。
他心里憋屈，却又无可奈何，只觉得一股子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大姐李冬萍，虽然脸上也有些尴尬，但还是强撑着迎了上去：“卫国来了，快进屋坐，喝口水。这一路过来，辛苦你了。”
冯长生朝张卫国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转身就去灶房，倒了一碗开水，递给张卫国。
刚才还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冯老太太，一看来人是张卫国，那眼睛立马就亮了。
她可是听大儿子念叨过好几回，说这个妹夫有本事，要过来帮忙拉板栗和红薯去城里卖。
冯老太麻溜地从冰凉的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脸上瞬间堆起了讨好的笑容，只是那笑意怎么看怎么有些假。
可当她的目光落在张卫国手上那两斤用油纸简单包着的蛋糕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拉得比那驴脸还长。
“哼，”冯老太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冷哼，眼神斜斜地瞟着那蛋糕，阴阳怪气地开了腔。
“有些人啊，就是不懂半点礼数。这上别人家里做客，尤其还是长辈家，就提这么点玩意儿？打发叫花子呢？真是越有钱越抠搜！”
张卫国心里冷笑，他就是故意的。
冯长生和李冬萍明天一早就要跟着他去城里，他就算真提溜着大包小包的好东西过来，最后还不是都得便宜了这尖酸刻薄的老虔婆和她那个游手好闲的小儿子冯长贵？他可没那么傻。
面对冯老太太的夹枪带棒，张卫国脸上却没有丝毫怒意，反而笑呵呵地开口了：“大娘，有句话不知道您老听过没有，叫母慈子孝。”
他顿了顿，扫过冯老太太那张铁青的驴脸，继续道：“还有一句，叫‘为老不尊’。对于那些自己都不尊重自己，不体恤小辈的人，您觉得，还值得旁人拿出真心来尊重吗？”
说完，张卫国压根儿就没再看冯老太太那张已经气得发紫的脸，径直将手里的油纸包递到了李冬萍面前，语气温和了许多：“大姐，这是给大丫二丫买的蛋糕，我看她们也饿坏了，先拿去给孩子们分着吃两块垫垫肚子吧。”
此话一出，屋里除了早就吓得不敢吱声的两个小丫头，冯长生、李冬萍、冯老太太和冯长贵几个人，脸色都是一变。
他们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刚才院子里闹的那一出惊天动地的家庭大战，从冯老太太的撒泼咒骂，到冯长生的据理力争，再到冯长贵的“正义”指责，怕是全都被院子外头的张卫国给听了个一清二楚！
冯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卫国“你你你”了半天，愣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显然是被张卫国那句“为老不尊”给噎得够呛。
冯长贵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心思瞬间活络起来。
听说大嫂的这个妹夫张卫国，如今在城里混得风生水起，不仅开了两间铺子，日进斗金，前阵子还盖起了气派的红砖大瓦房。
冯长贵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像条哈巴狗似的凑了上来，那语气亲热得像是见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哎呀，卫国哥，好久没见你过来，快坐快坐！”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用袖子擦了擦板凳，然后腆着脸继续道：“那个，卫国哥，我听我大哥说您在城里开了两个铺子，肯定缺人手吧？”
“您看，我在家里也没啥正经事儿干，要不让我也去您店里帮帮忙？我这人别的不会，就是有力气，肯吃苦。”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工资我也不敢多要，您看着给就行。一个月能给个八十块，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卫国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慢悠悠地问道：“哦？你想来我店里做事？那你倒是说说，你是会洗碗做饭呢，还是会招呼客人卖衣服？”
冯长贵被问得一愣，他哪会干那些伺候人的活儿。
在家里，他可是被冯老太太当成宝一样供着的，啥事不用干。
他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眼睛突然一亮，脱口而出：“卫国哥，我会试味道啊。”
他一脸得意：“你们店里做的那些吃食，不管是米粉还是面条，好不好吃，味道正不正宗，我保证，只要我尝上一口，立马就能给您尝出来。”
张卫国嗤笑出声：“光会吃饭，不会干活，还要给一个月80元的工资，你脸咋那么大呢？”
他这话简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毫不留情地扇在了冯长贵的脸上，也顺带着刮过冯老太太的老脸。
冯长贵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挽回颜面，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冯老太太更是气得倒仰，指着张卫国的手指头都开始哆嗦：“你这个外人，我们老冯家的事，轮得到你来插嘴？长贵想去城里找活干，那是上进，你凭什么瞧不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