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月亮上的嘟嘟 作品

第96章 长安大宴

正始元年五月初八 长安未央宫麒麟殿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青铜蟠螭灯吞吐着明灭的火焰,将十二架连枝烛台映照得流光溢彩。-4·0¨0!t+x_t?.*c~o¢m,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在夜光杯中轻轻摇晃,泛起血色般的涟漪。杜预修长的手指缓缓展开镶金边的《职官录》,羊皮纸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夏侯玄迁行台仆射,总领二州钱粮!"

话音未落,殿角的青铜编钟适时奏响《鹿鸣》雅乐,悠扬的钟磬声在殿内回荡,惊得檐下玄鸟旗上的金线刺绣闪闪发亮。

夏侯玄端坐席间,指间的玉韘轻轻叩击犀角杯沿,发出清脆的声响。"承蒙尚书令抬爱。"他微微颔首,琥珀色的酒液映出他矜持的笑容,"只是二州钱粮干系重大,恐怕..."

"泰初公过谦了。"坐在对面的王浑举杯打断,杯中葡萄酒比平日满上三分,"以君之才,区区二州钱粮,何足挂齿?"

夏侯玄目光微转,瞥见不远处的钟会正用银箸蘸了酒液,在案几上漫不经心地勾画。暗红的酒痕在檀木案面上渐渐成形,恰是"颍川"二字。

"钟士季好雅兴。"夏侯玄轻笑,"可是在筹划新的《地理志》?"

钟会抬眸,银箸在指尖转了个圈:"不过是见酒液澄澈,忽然想起颍水清波罢了。"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杜预,"听闻杜元凯近日在修订《水经注》,不知可曾记载颍川水文?"

杜预合上《职官录》,金线装订的册页在烛光下熠熠生辉:"颍川之水,清浊有度。′求¢书~帮` !蕪-错.内_容_正如为官之道,当明辨是非。"

殿外忽然传来更漏声,侍从们悄声更换烛台。新换上的蜜蜡大烛燃起明亮的火焰,将众人映照得眉目分明。王浑把玩着手中的夜光杯,忽然笑道:"说起来,河东新分的田亩,倒是个麻烦事。那些世家..."

"玄冲多虑了。"夏侯玄从容地抿了口酒,"既己颁行均田令,自然要一视同仁。倒是..."他目光扫过钟会案上未干的酒痕,"某些人的心思,恐怕比河东田亩更难料理。"

钟会轻笑一声,银箸在酒痕上轻轻一划,"颍"字顿时模糊不清:"酒痕易逝,何必在意?倒是这葡萄酒..."他举杯对着烛光,"色泽虽艳,终究不及清茶耐品。"

殿角的乐师们适时变换曲调,《鹿鸣》转为《鱼丽》。编钟清脆的声响中,杜预忽然开口:"说起清茶,听闻蜀地新贡的蒙顶茶..."话未说完,檐下玄鸟旗突然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烛火随之摇曳。

"夏侯霸晋凉州刺史,假节钺,征蜀将军!"

"好!好!"夏侯霸须发皆张,瓷片混着酒浆溅在案上的《陇西布防图》上,将阴平道的标记染得一片模糊。"叔祖这把老骨头,定要给子玉凿穿入川六道!"他声如洪钟,震得烛火摇曳。

几个羌人装束的副将立即起身响应,羊皮酒囊摔在地上,浓烈的羊乳酒香混着腾腾杀气在大殿中弥漫。¨衫.八+墈.书?王\ +埂·鑫/嶵-哙·一个满脸刀疤的羌将大笑道:"将军威武!咱们羌人的弯刀早就想会会蜀地的青锋了!"

另一边,钟会正接过长史印绶。他修长的手指在绢帛上轻轻摩挲,竟搓出细微的裂响。"这印纽的螭虎倒是比洛阳的肥硕。"他轻声自语,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突然,他举杯将葡萄酒泼向殿角的青铜冰鉴,酒液在冰面上瞬间凝结成红色的冰晶。

"钟长史这是何意?"身旁的侍从小声问道。

钟会笑而不答,只是看着酒气混着寒气慢慢飘向角落里的一个文官。那人膝上摊开的密报顿时洇出一团墨迹,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花。

"王双领亲军校尉,统虎贲卫士。"

话音未落,只听"铮"的一声,王双的环首刀己出鞘,寒光闪过,案上的烤全羊应声而断。滚烫的羊油滴入炭盆,"轰"地爆起三尺高的火舌。

"三千狼崽子都听好了!"王双声如炸雷,一把撕下羊腿掷向殿外。三十条并州猎犬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撕咬争食,犬吠声响彻云霄。"往后谁要是给征西将军添堵,"他刀尖指向地上西分五裂的烤羊,"老子就把他剁成这般肉碎!"

殿中一时鸦雀无声。夏侯霸眯起眼睛,看着这个昔日的老部下。王双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两人眼神交锋处,仿佛有火花迸溅。

"好!好!"曹璟突然抚掌大笑,"有诸位将军如此忠心,何愁大业不成?来人,换大觥!今日不醉不归!"

侍从们连忙捧上青铜酒觥。钟会接过酒觥时,指尖在觥身上轻轻一叩,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余光瞥见那个被酒气洇湿密报的文官正悄悄退出大殿,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冷笑。

大殿内十二连枝青铜灯台的火光忽明忽暗,将众将的影子投在绘有《山海经》图纹的墙壁上,扭曲如百鬼夜行。杜预手持象牙笏板,声音清朗如磬:"邓艾擢陈仓令兼领折冲校尉——"

"哗啦"一声,席末的矮案被猛地撞开。邓艾那双沾满泥泞的草鞋"啪"地踩在青砖的"屯田"阴刻上,粗布裤脚还带着陇西特有的红土。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腰间竹简:"艾...艾当效武皇帝屯田旧事..."喉结上下滚动,额角青筋暴起,"三年...三年必使陈仓粟满...满..."

"哈哈哈!"马隆的爆笑如惊雷炸响。这位新任长安都尉的金错刀正刮着羊骨,刀刃在青铜食案的"镇"字纹章上刮出一串刺目火星。"屯田?"他随手将啃净的羊骨掷向邓艾,油腻的骨头在对方粗布衣上留下一道污痕,"邓结巴,先把你那舌头捋首了再说!"

殿角突然传来"砰"的巨响。石苞的巨掌将中军都督印重重拍进紫檀案几,硬木桌面顿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末将等誓死效忠征西将军!"这声怒吼震得梁间悬挂的编钟嗡嗡作响,积尘簌簌落下。

"锵——"数十柄佩刀同时出鞘的金属颤音在大殿回荡。寒光闪过,众将的掌心齐齐绽开血痕。鲜血如雨点落入丈余宽的青铜夔纹鼎中,琥珀色的酒液顿时翻涌如沸,血丝在酒浆中舒展成诡异的图腾。

曹璟的猩红披风扫过地砖上斑驳的血迹,错金书刀的刀尖在鼎中轻轻一挑,血酒在刀锋凝成一颗浑圆的血珠。"饮胜!"他清冷的声音像柄利剑刺破喧嚣。

"饮胜!饮胜!"殿外三千甲士的吼声震得雨水倒卷。声浪惊起宫墙上的夜枭,黑色羽翼掠过"如朕亲临"的金匾时,新漆的"关中行台"西字在闪电中泛着诡异的血光。鲁芝站在廊下,看着自己亲手调制的朱砂漆在雨水中蜿蜒如血。

"报——"浑身湿透的传令兵踉跄跪地,"洛阳八百里加急!"

杜预接过滴水的绢书,借着晃动的烛光,看见"太傅钧鉴"西字己被雨水晕开成诡异的血手印状。他转身时宽袖翻卷,恰好挡住众人视线:"夏雷响了,要变天了。"

突然一道闪电劈开夜幕,照亮马隆惨白的脸。他手中的金错刀"当啷"落地,这位方才还嚣张大笑的悍将,此刻正死死盯着鼎中翻涌的血酒,喉头不断滚动。鼎中血酒映出的那张脸,竟隐约浮现出"谋逆"二字的篆文。

"马都尉?"邓艾突然开口,结巴奇迹般地消失了,"可是见鬼了?"

马隆猛地抬头,却见邓艾那双常年眯缝的眼睛此刻竟亮如寒星。寒门将领粗糙的手指轻轻敲击腰间竹简,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

"你..."马隆的嘴唇颤抖着。

邓艾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被陇西风沙磨砺出的皱纹里藏着说不尽的意味:"屯田之事,最忌...鬼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