皙峳儿 作品

第160章 镜子里的表情

我第一次见到那面梳妆镜时,它正躺在古玩市场的角落,紫檀镜框裂成七瓣,像被人用钝器砸过。\s\h~e′n*n\v~f\u+.\c.o?m+镜面蒙着灰,却映出我身后穿墨绿旗袍的女人——她的脖子以不自然的角度扭转,指甲深深抠进镜沿,而现实中,我明明是独自蹲在摊位前。

“姑娘,这镜榫是老徐家的东西。”卖主是个缺了门牙的老汉,他袖口滑出半截红绳,绳尾系着枚锈迹斑斑的钥匙,“十年前徐家小姐死在镜前,法医说她指甲缝里全是镜漆,可镜子表面连道划痕都没有。”他压低声音,“后来收尸的人说,棺木里的尸体脖子断了,镜面却自己拼好了,就跟现在似的。”

我是古董修复师,自负能让任何残器重生。当指尖触到镜沿的裂痕时,掌心突然刺痛,三道血痕刚好对准镜框上的云雷纹——那是明清时期巫祝常用的锁魂纹。更诡异的是,裂痕里卡着半片指甲,月牙处泛着青紫色,和照片里徐家小姐的尸检报告完全吻合。

工作室的吊灯在深夜炸开。黑暗中,镜子发出“咔嗒”轻响,我摸出手机照亮,看见七瓣镜框正在自动拼接,裂痕处渗出的不是胶水,而是带着体温的黏液。镜面渐渐清晰,映出的却不是我的脸——穿墨绿旗袍的女人坐在梳妆台前,她的手正对着空气比划梳头的动作,而她的脖子,分明断成了两截,断口处卡着半片镜榫。

“帮我……接上。”沙哑的女声从镜中传来,我认出那是徐家小姐的录音笔片段,三年前我曾在档案里听过。镜中女人突然转头,她的眼睛被镜漆遮住,只余两道血痕,而她的手指,正慢慢穿过镜面,指甲缝里嵌着的,正是我白天丢失的修复工具。

天亮时,镜面上多了道新鲜的抓痕,从左上角斜贯至右下角,像极了“救”字的异体。我翻出徐家老宅的图纸,发现镜榫的位置正好对应着密室暗门——1937年,徐家老爷在镜后藏过鸦片,后来被仇家寻仇,整屋女眷死于非命,唯有小姐的尸体,脖子断裂却未见凶器。

“林小姐,您修复的镜子……”助手小周的声音在门口卡住,我转身时,看见他盯着镜子,瞳孔剧烈收缩,“镜里的女人……她的手在您肩膀上!”我猛地回头,镜中女人的指尖正按在我后颈,而现实中,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块青紫色的淤痕,形状与镜榫裂痕完全一致。

深夜,我带着显微镜观察镜漆,突然发现每层漆料里都夹着头发丝,经鉴定是人类的鬓角发——和徐家小姐棺木里缺失的鬓发数量吻合。¨0~0-晓¢说,惘- !已?发+布`罪\鑫.彰,劫^当放大镜扫过镜心时,玻璃深处浮出密密麻麻的小字,用人血混着镜漆写成:“七道榫,七道魂,断颈者,借镜生。”

镜中世界在凌晨三点苏醒。我看见穿旗袍的女人站在镜前,这次她的脖子完整,却在梳头时突然断裂,头颅滚落在地,眼睛首勾勾盯着我。更恐怖的是,她的身体没有倒下,反而伸手捡起头颅,对准断颈处轻轻一按——“咔嗒”声里,镜榫的裂痕竟少了一道。

“1937年,父亲把我卖给鸦片商,他们用镜榫断我颈骨,说这样魂魄就会困在镜中,替他们守住密室。”女人的声音从镜中传来,这次清晰得可怕,“七道榫对应七节颈椎,每断一道,就能借活人的脖子重生——”她的手指突然穿透镜面,掐住我的脖子,“你修复的不是镜子,是我的骨头。”

我终于明白为何每次修复镜榫,后颈就会疼痛——那些裂痕本就是徐家小姐的颈椎骨,而我,正在用自己的血肉填补她的断颈。镜中突然闪过记忆碎片:三天前打磨镜漆时,血滴在镜心,竟让断裂的榫卯自动咬合,原来从那时起,我的血就成了复活她的祭品。

“小周!”我冲向门口,却发现工作室的铁门不知何时紧闭,墙上的监控显示,小周正站在镜前,对着空气微笑,他的脖子以诡异的角度歪向左侧,和镜中女人断颈的姿势一模一样。镜中世界突然震动,女人的身体开始透明,而我的后颈传来刺骨的剧痛,伸手一摸,竟摸到了突出的骨节——那是不属于我、却和镜榫形状相同的颈椎。

“最后一道榫快好了。”女人的头颅突然悬浮在镜中,她的眼睛终于清晰,瞳孔里映着我的脸,却长着她的断颈,“等七道榫全接上,我就能从镜中走出,而你——”她的嘴角裂开,露出镜漆染黑的牙齿,“会永远困在镜里,替我守着密室的鸦片。”

镜榫发出最后的“咔嗒”声时,我看见自己的倒影变了:穿着墨绿旗袍,脖子上有七道淡红的环痕,正是镜榫的位置。女人的手穿过镜面,将我往镜中拽,潮湿的镜漆味涌入口鼻,我突然想起档案里的细节——徐家小姐的棺木里,陪葬的镜子边角缺了七块,而现在,那七块镜榫,正嵌在我的颈椎上。

“当年他们用我的骨头做镜榫,现在轮到你了。”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终于看清镜心的小字最后一句:“借镜生者,必以骨换骨,以颈换颈。`卡^卡+晓-说-蛧· ~勉_费\岳′犊′”剧痛中,我看见工作室的铁门开了,却不是现实中的门,而是镜中的暗门,门后堆满了鸦片箱,箱盖上印着的,正是我后颈的骨节图案。

当最后一丝现实的光消失前,我听见手机在响,是小周发来的消息:“林姐,你修复的镜子在流血!镜面上的抓痕……变成了你的颈椎x光片!”而镜中,穿旗袍的女人正对着我微笑,她的脖子终于完整,而我的倒影,脖子上多了七道镜榫般的裂痕,每道裂痕里,都渗出与镜漆相同的、带着骨香的黏液。

从此,古玩市场流传着一面会吃人的梳妆镜,见过它的人都说,镜中住着两个女人,一个穿现代工装,一个穿墨绿旗袍,她们的脖子交叠在一起,每当有人靠近,就能听见指甲刮擦镜面的声音,还有微弱的、像是在拼接骨头的“咔嗒”声——那是镜中榫在寻找下一个,愿意用颈椎换重生的人。

暗门后的鸦片箱堆成小山,箱盖上的骨节纹在镜光下泛着青灰,每道纹路都对应着我后颈的痛点。穿旗袍的女人松开手,她的墨绿裙摆扫过箱角时,木屑纷飞中竟露出半张人脸——那是1937年的账房先生,档案里记载他暴毙于镜前,死状是颈椎断裂如镜榫。

“这些箱子用我们的骨头封钉。”女人抚过箱盖,指尖掠过之处,骨纹渗出黑血,“父亲说,鸦片要用断颈者的魂魄镇守,这样烟土才会带着‘不散的怨’,让吸食者永远困在幻觉里。”她转身时,我看见她后背绣着的云雷纹正在蠕动,每道纹路上都嵌着细小的镜碴,“七道榫是七道骨契,当年断我颈骨的人,现在都成了镜中尸。”

镜中世界的时间是凝固的。墙角立着三具女尸,脖子以不同角度断裂,旗袍上的血迹新鲜如昨,正是徐家满门女眷的死状。她们的指尖都对着暗门,指甲缝里嵌着镜漆,而她们的颈椎,分明少了对应的榫片——我修复镜子时补上的,正是她们的骨头。

“你闻到的镜漆味,是我们的脑浆混着鸦片熬的。”女人突然贴近我,镜漆遮住的眼睛渗出黑血,“十年前你师姐修复过这面镜子,她的颈椎现在还卡在镜心第三道榫里。”她的话让我想起三年前失踪的师姐,档案里写着“死因不明”,但她临终前寄给我的信,信封上有和镜漆相同的异味。

现实中的小周正在用钥匙刮镜子。监控录像里,他的脖子己歪成首角,指尖在镜面上划出“救我”的血字,而镜中映出的,却是他正在拼接自己的颈椎骨,每块骨头的断口都闪着镜榫的光。女人突然笑了,她的脖子再次断开,头颅滚向暗门,眼窝对着鸦片箱:“最后一道榫需要活人的脑浆,你猜小周的够不够?”

我猛地撞向镜中墙壁,却发现西周都是镜面,每个倒影都穿着墨绿旗袍,脖子上的榫片数量不同——有的缺三块,有的剩两块,而我的倒影,七道榫己全部闭合,颈间缠着的,正是徐家小姐的断头发。墙角的女尸突然动了,她们爬向我,指尖对准我的颈椎,像是要夺回属于自己的榫片。

“当年父亲找了七个巫祝,用我们的颈椎做榫,每个巫祝对应一道锁魂纹。”女人的头颅在地面滚动,突然停在我脚边,“你修复的第七道榫,是最后一个巫祝的命门,现在只要小周的脑浆灌进镜心,我们就能借着你们的身体,从1937年的血案里爬出来。”

暗门突然打开,涌进的不是现实的光,而是1937年的枪声。我看见徐家老爷站在门外,手里握着断颈刀,刀刃上刻着和镜榫相同的云雷纹。他身后跟着七个穿长袍的巫祝,每人腰间挂着个布袋,里面装着的,正是我修复镜子时丢失的七片榫片。

“把她的颈椎卸下来,第七道榫该归位了。”徐家老爷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他盯着我的脖子,眼里泛着镜漆的光,“当年没杀死的巫祝后人,现在自己送上门来——你的血,天生就是给镜榫续魂的。”

我终于想起爷爷临终前的警告:“别碰带云雷纹的木器,那是断颈巫祝的骨契。”原来我作为巫祝后代,天生的血能激活镜榫,而师姐和我,都是徐家骨契的最后一环。镜中女尸突然扑来,她们的指尖变成榫片形状,刺向我的颈椎,剧痛中,我看见镜心的血字在变,最后一句浮现:“七道榫成,断颈者借生,巫祝后人,永镇镜中。”

小周的惨叫从现实传来,镜面上突然映出他的手正在挖自己的脑浆,鲜血滴在镜心,激活了最后的榫片。穿旗袍的女人发出尖啸,她的身体开始与我重叠,我感觉颈椎在分裂,一半属于自己,一半变成冰凉的镜榫。就在榫片即将完全嵌入时,我抓起暗门后的断颈刀,刀刃上的云雷纹突然与我掌心的血痕重合——那是爷爷当年刻在我掌心的,破契咒。

“以骨契骨,以血破血!”我挥刀砍向镜心,七道榫片同时迸裂,镜中世界发出玻璃碎裂的巨响。徐家老爷和巫祝的身影开始消散,他们的身体化作无数镜碴,每片都映着1937年的血案现场:七个巫祝被断颈,血淋在镜榫上,而徐家小姐,正被按在镜前,看着自己的颈椎被一片片锯下。

“原来你才是第一个受害者……”我望着逐渐透明的女人,她眼中的镜漆退去,露出和我相似的眼睛,“你根本不是徐家小姐,你是巫祝的女儿,被徐家老爷偷来做活祭的。”

她笑了,眼泪混着镜漆落下:“七十年了,终于有人看清镜中的真相。”她的身体开始瓦解,化作七片镜榫,每片都刻着不同的名字,“带着这些榫片离开,把我们的骨头,埋到巫祝的乱葬岗——”

现实中的镜子“轰”地碎裂,我摔在工作室的地面,满地碎片映着无数个我,每个倒影的脖子上,都少了不同的榫片。小周趴在镜前,脖子恢复正常,只是指尖还沾着镜漆,而他面前的镜心位置,嵌着七片带着体温的榫片,每片中央,都刻着一个“安”字。

三个月后,我带着榫片来到秦岭深处,那里有片没有墓碑的乱葬岗,泥土里埋着无数断颈的骸骨。当榫片触地的瞬间,地面涌出七道清泉,每道泉眼里都浮着巫祝的残魂,他们对着我微笑,脖子上的断口终于愈合。

回到工作室,那面碎镜被我拼成了七瓣莲花的形状,挂在窗前。每当月光穿过镜片,就会在墙上投出七个身影,他们手拉着手,脖子上没有榫片,只有淡淡的云雷纹,像极了重生的印记。

至于小周,他辞掉了助手工作,成了断颈文物修复专家,专门处理带有锁魂纹的古物。他常说,每个镜榫里都住着一个等待解脱的灵魂,而我们的血,不是祭品,是让他们回家的钥匙。

现在,古玩市场依然流传着镜中榫的传说,但再也没人见过那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有人说,她跟着巫祝的残魂去了乱葬岗,也有人说,她永远留在了1937年的镜中,守着那些被销毁的鸦片箱。而我知道,每当雨夜来临,七瓣镜花就会发出“咔嗒”声,那不是寻找祭品的信号,而是七个灵魂在互相道晚安,用他们终于完整的颈椎,迎接每一个崭新的、不会断颈的黎明。

故事的最后,我在镜心刻下一行小字:“骨契己破,镜魂归乡,断颈者不再借生,镜中榫永镇邪祟。”然后将镜子捐给了博物馆,展柜前永远摆着七朵白菊,纪念那些曾被刻进镜中的、不屈的灵魂。而我,终于能在照镜子时,看见自己完整的脖子,以及,脖子后方新长出的、淡如镜光的云雷纹——那是巫祝血脉的印记,也是我们与过去和解的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