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十武年前就把胡须蓄了起来,头发挽起用木簪子固定住,衣衫是黄色土布短打,缝着几块针脚粗细不匀的补丁,一副山中猎户粗糙模样。\x·q?i+s,h¢e*n¢.?c_o′m¢
他早就预料到,卓县令不会随随便便给自己落户,必得审查一番。
“你祖籍何处?何年因何事流入这西南山中?”
卓县令上下打量一番眼前人,慢慢问道。
赵十武照事先与红果商量好的,解释道:
“我家祖上行镖,江北淮广人士,二十年前淮王之乱,爷爷带着一家老小从淮广城逃出来,一路往南,路上遇到劫匪,一家二十几口人,最后只剩了不到十口,财物与户籍文书尽数丢失。”
赵十武想着去世的爷爷,大伯和父亲,想着肖氏的恶毒,脸色恰到好处地黯然间带着一丝愤恨。
卓县令不动声色地喝茶,听他继续往下说。
“淮王之乱平息后,听说官府抓乱党,冤杀了不少人,家中长辈不敢回乡,更不敢在城镇留居,也没有户籍路引,只好进山藏匿保命,还好祖传武功,在山里打猎,也能填饱肚子。”
赵十武飞快地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卓县令,见他神色凝重,似乎在深思什么,声音不由得带了些犹豫。
这位县令大人看着心思深沉,自己这一篇半真半假的故事,他究竟信还是不信?
若是不信,他身为一县父母官,完全可以把自己当作流民,押入大牢,慢慢去查底细……
赵十武不由得紧张地握了握拳头,红果看出他不安,对他抚慰地笑了笑。?s/s¨x¢i~a,o^s/h·u!o\._c′o~m¢
“只是山里条件艰苦,缺医少药,家里人一个个地,不是生病,就是被野兽所伤,最后就剩我和我娘相依为命,前年我娘去世,我就想如今天下太平,不如出山,过安稳日子。”
卓县令放下茶盅,抬眼细细打量这猎户。
这人肩背挺直,声音浑厚,说话不急不缓,憨厚沉稳,说是镖师后代,身有武功,应该不是虚言。
他所说二十年前淮王之乱确有其事,那年卓县令已入学,家中长辈也多有议论,当年淮广城几万人死了一大半,据说鲜血染红了一整条淮河。
赵十武爷爷和大伯都死于那场兵乱,父亲也受伤回乡,世袭的百户军职因家中无其他成年男丁,没法承继,只得了一笔丰厚抚恤金,回乡置业买地。
可惜啊,爷爷和父亲用命换来的家业,他赵十武最终还是没守住,想到这里,他神色萧索。
卓县令看着,倒真是家破人亡,孓然一身的零落孤苦之相,脸色不由得有些松动,不复那般淡然模样。
“周娘子,赵壮士请用茶。”他伸手比了比。
红果二人刚端起茶盅,下人前来通报,黄公子回府了,听说前厅有客,过来问安。
黄知行今日约了清水县几位书生公子会文,听小厮通报,杨柳镇周娘子来府上做客,辞别一众少年,回府相见。[比???奇?t中d÷¤文′网±¤ )&最`新{章|o节§更?.2新3¨;快′
礼遇问候救命恩人之外,黄公子还惦记着周家小郎呢。
过年这半个多月,他一直琢磨着,难得如此天纵奇才,埋没于西南乡间实在可惜,竟起了带周小郎回京进学的念头。
进得前厅,打眼一看,客座上只有周娘子和一位猎户,不见周小郎,心里有些失望。
上前见礼后,周娘拿出一叠草纸来,递给身旁丫鬟,示意她交给黄公子。
“彦青得周公子赠书,爱不释手,日夜攻读,这是他演算的算数题解,托我带来,请黄公子指点。”
黄知行大喜,接过来粗粗翻看,这周小郎比自己期望得还要聪慧,一道题能给出多种解题方法,有些甚至他都不曾想到过。
一时喜不自胜,又心痒难耐,不知要怎样才能说服周娘子,同意让周小郎跟自己进京……
他不知道,周彦青身边有个神助攻,红果前世虽然是文科生,可小初高也是一路奥数比赛煎熬过来的,这种解方程几何辅助线简直手到擒来。
见黄知行拿着青豆的解题册如获至宝,一时眉开眼笑一时又微蹙眉头,红果知道他的盲点在何处,忍不住手指轻点,低声解释起来。
这边赵十武见了黄公子,心中大惊,此人在梦中出现过,与他纠葛还颇深……
梦里黄知行是明年春闱钦点的探花郎,后来藩王进京杀了老皇帝,他护着五皇子逃出京城。
机缘巧合被赵十武所领一只游击军所救,后来他成了五皇子麾下大将军,黄知行则是军师,出谋划策,合纵连横,筹集资金与粮草,此人足智多谋,工于算计,两人一文一武,辅佐五皇子在新都登基称帝。
可惜,五皇子好大喜功,一意孤行,要孤军追穷寇,最终害他与黄知行被叛军首领所俘,死于砍刀之下。
……
赵十武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没错,眼前这人虽然没有留须,眉眼神态,许许如是,梦里黄大军师模样。
难不成,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座间众人各怀心思,卓县令招手让小厮把身边师爷请来。
师爷姓曹,之前已经听县令说了,有这么两户人家要落户。
见礼之后,曹师爷领着红果二人去见县丞。
所谓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县丞。这县令三年一走人,就算连任最多也就六年,县丞却是本地人,有时候,手中权柄比县令还大。
落户是小事,县令也不可能亲自去求县丞,让曹师爷领着去办,算是个缓冲。
一般来说,县丞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驳回上司,不给面子。
曹师爷悠悠闲闲的,领着两人往县衙户房去,路上问她二人想落户何处,县城或是哪个村镇?
红果说杨柳镇,曹师爷缕须笑了。
“可巧了,我们这县丞,就是杨柳镇人。”
他知道眼前这二人与自家主子有恩,有心提点几句,细细说了些杨柳镇的情况。
原来这杨柳镇上有几家大户,其中最为势大的姓柳,家中有良田几千亩,云州府清水县杨柳镇上几十家商铺。
且他家世代都有子弟在外为官,政商农三足鼎立,可谓清水县数一数二的大家族,说百年世家也不为过。
如今族中老太爷便是杨柳镇镇长,这县丞便是他家子侄,称柳老太爷叔祖。
当初黄侍郎安排卓县令到此地做父母官,正是因为这柳家二房大老爷在京城为官,与黄侍郎为同科同门。
不过托柳家照应,到清水县顺顺利利做出些政绩,三年后再图谋升迁罢了。
当然主家那些官场关系,曹师爷不会与眼前这两人多说,只大概说了柳家家世。
赵十武却非常敏锐地听出了言外之意,想来他们去杨柳镇落户,将来免不了要与这柳家走动,依仗一二。
两人在过堂处等候之时,赵十武低声嘱咐了红果一番。
曹师爷与柳县丞说清楚事情原委,那柳县丞倒也没拿大,出来打量了一番红果二人,便往户房人口册子上添了两户。
问名时红果这边不假思索,答户主周红果,女赵明月。因丧夫遭夫家族中驱逐,自请立女户。
问到赵十武时,他犹豫了一刻,才慢吞吞说:
“姓赵名十武,祖籍江北淮广人士,因兵乱逃荒进山为山民,户籍丢失,自请补录户籍。”
赵十武是他的乳名,从军时报大名赵瑾,他实在不愿丢了本名本姓,宁愿冒些风险。
若梦中一切都会成真,几年后天下大乱,连老皇帝都被杀,谁还管你什么户籍本名,逃兵黑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