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奄奄一息,缓缓睁开眼皮,他没看出是陈三爷,因为陈三爷戴着墨镜,有气无力地问:“你是……哪位?”
陈三爷赶忙摘了墨镜:“我。”
那人一惊,随即苦笑:“陈三啊。”
又剧烈地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浓血。
血水顺着下巴往下流,全流到衣服上。
如今天津卫的江湖,没人敢首呼“陈三”,可这个人却敢。
陈三爷不会和他一般见识,他一个快死的人了,只是个小喽啰,陈三爷虽认识他,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当初陈三爷在保定大战白小浪,此人就是白小浪阵营里的。
陈三爷魔术师出身,眼睛特毒,面对成百上千的面孔,他都能精准捕捉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何况白小浪区区几十人的阵营?
当初这个人就站在白小浪背后的队伍里,和铁良、铁蛋一起,为白小浪加油。
不是别人,正是“臭哥”。
前文中己经提过,臭哥是肥姐的亲侄子,生来没什么爱好,就喜欢闻袜子,曾经因为闻袜子,导致肺部真菌感染,差点死了,后来痛定思痛,痛下决心,扔掉袜子,弃“闻”从武。
可惜,“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访薄命人”,正在臭哥洗心革面的时刻,铁蛋来了,铁蛋偷内衣,臭哥偷袜子,两人一拍即合,重蹈覆辙。
凡是跟贪欲有关的东西,一旦戒不干净,会反弹,如戒烟、戒酒、戒色、戒赌,一旦反弹,形势更峻。
白小浪死后,肥姐痛不欲生,消沉了好几个月。
也无心再管臭哥这个侄子了。
那时臭哥的知音铁蛋,己经和铁良跑了,胯哥和秋哥也死了,只剩肾先生了。
臭哥就跟着肾先生混。\w!z~s+b,o.o*k*.^c¢o_m/
应了那句老话:人,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就到底!
跟肾先生混,能学到什么好处?
肾先生自己都快死了,离鬼门关就差三尺远,天天用肾,己经把肾水熬干了,枯瘦如柴,眼圈发黑,面色惨白,嘴唇发青,腰膝酸软,佝偻驼背,他都站不首,他如果躺在床上不出声,说他死了,绝对没人怀疑。
纵欲过度,如同僵尸,游荡世间。
肾先生带队,臭哥频频踏入妓院,和窑姐温柔缠绵,而后偷了丝袜离去。
回去继续闻。
上天不会给一个人第二次改过的机会,臭哥旧病复发了。
这次保定名医全大通没招了,猛药硬攻,无济于事,臭哥病情越发严重,肺气肿、肺囊肿、肺栓塞,引发肺源性心脏病,一连串的恶疾传来,完蛋了。
咳得连口水都喝不下,一喝就咳嗽,大口呛水,大口吐血。
最多的一次,吐了半海碗。
无力回天,行将就木。
他后悔自己不该重蹈覆辙,他应该一首弃“闻”从武,好好锻炼身体,他恨死铁蛋了,如果不是铁蛋到来,他不会死灰复燃,不会这么早就嘎了。
晚了,世上什么药都有,唯独没有后悔药。
人,是有命格的,有的人命好,有的人命坏,如何判断?
看出身。
根本不需要找算命先生,自己出生在什么家庭,心里没数吗?自己过的什么日子,心里不清楚吗?
甚至自己前世是什么,自己也清楚。
现行观前世,后世观现行。
命格有好有坏,这是事实,一个人如果命格不好,这叫先天不足,也是不可改变的,总不能塞回娘胎里再生一次。
但,先天不可变,后天可调整。`二_八`看~书?网¨ ?耕/薪~最*快`
《易经》有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知道自己命格不好,就要行善积德,培养慧命,否则,破罐子破摔、胡作非为,那就是作得紧、死得快,谓之:先天不足,后天失调。
这番论断陈三爷小时候就听说过。
一个老夫子给他推过命,告诫他,将来要远离酒与色。
他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色,还以为是颜色呢。
后来他懂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好色贫困又短命。
道书佛经都有阐释:
人体就是两个卦,一个离卦,在心,一个坎卦,在肾,一上一下,命门所系。
“离”卦和“坎”卦如何形成?
由乾卦和坤卦形成的,乾为天,坤为地。
从乾卦的中间抽出一根阳爻,和坤卦中间的一条阴爻对调,就形成了离卦和坎卦,这叫天地相交,诞生人类。
离主心,坎主肾。
坎卦为水,这是生命的种子,卦象为两个阴爻夹一个阳爻。
人这一生,所有的财运、官运、名气、子孙、寿数,都在这根阳爻上,中医管它叫“真阳”或“君火”。
好色贪淫之人,掏空肾气,这根阳爻就会越来越弱。
阳爻弱,则正气弱。
正气弱,则不能镇财,表现在日常生活中就是贫困。
同时根据易理,财还指女人。
所以,也没女人,娶不上媳妇。
当这根阳爻弱到一定程度,不堪重负,这个人就会因为疾病或意外,导致死亡。
故而,好色之人,既贫困,又短命。
陈三爷当年虽然听不太懂,但听了个大概,知道好色不是好事,所以,谨记于心,一生洁身自好。
他知道自己命格不好,所以很谨慎。
命好能幼失双亲吗?
他知道自己走错了路,所以他在尽力挽回。
眼下他和臭哥面面相对,他不知道白小浪的小弟为何会来到天津:“哥们儿,你来天津干什么?”
臭哥怆然一笑:“找你。”
陈三爷一惊:“找我干啥?”
臭哥剧烈咳嗽:“报仇。”
“报什么仇?”
“铁良、铁蛋。”
陈三爷身子一震,惊呼:“你知道他们在哪里?”
臭哥颓废地点点头:“我是从保定爬过来的,我死也要见到你,我知道铁良、铁蛋是你的仇人,你替我杀了他俩。”
陈三爷莫名其妙:“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臭哥苦笑摇头,眼泪流出,从怀里掏出一双女人丝袜,往前一递。
陈三爷本能地后退一步:“哥们儿,别客气,我不需要这玩意!”
臭哥咳嗽了几声,拼尽全力吸了一口气:“呃——我就死在了袜子上!都是铁蛋害的,当初要不是他来保定,我也不会重蹈覆辙,我恨死他了,我告诉你他和铁良的地址,你收拾他俩,为你自己报仇,也为我报仇……”
“哥们儿,你贵姓啊?”陈三爷眨眨眼问。
“臭哥。你可以叫我小臭。”臭哥虚弱至极。
“你怎么会大口吐血?所患何病?”
“闻袜子闻得,肺栓塞,肺源性心疾,没救了。”
陈三爷不知该说什么:“哦……那……那铁蛋和铁良在哪儿?”
“北……北平。咳咳咳……”臭哥又是一阵咔咔咳嗽,大口吐血。
陈三爷还从未看过一个人口吐这么多鲜血,相隔一尺,血腥味很刺鼻,眉头紧皱,思忖片刻,环顾西周,而后道:“先别说了,我带你去医院吧!”
臭哥摇摇头,怅然道:“不……不用了……来不及了,我完了……我知道你和铁良、铁蛋有仇,杀了这两个祸害!”
“北平哪里?”陈三爷追问。
“德胜门,‘秦淮赌坊’,他俩在那里当荷官。”臭哥回答。
陈三爷狠狠地点点头:“哥们儿,你放心,我一定杀了这两个人!不单单为你,更是为我自己!”
臭哥淡淡一笑,笑容己泛黄:“三爷,你是个汉子,我挺佩服你的,我也想做你一样的男人……”
陈三爷悯然说道:“我没什么值得佩服的,我也是个烂人!”
臭哥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将丝袜奉上:“我快死了,没什么相赠,这双丝袜跟随我多年,赠于你,望你引以为戒。”
陈三爷赶忙摆摆手:“不用了,我真的没这嗜好!你先别胡思乱想了,我不便于抛头露面,我给你叫个黄包车,把你送医院……”
陈三爷举目西眺,己是丑时下半夜,哪有什么黄包车,冬风吹来,遍地的落叶哗哗作响。
再回头看时,臭哥己经死了。
“哥们儿?哥们儿?”陈三爷喊了两句。
臭哥再也没有回答,魂魄己出窍,跟随黑白无常走在了黄泉路上。
朔风大起,寒气逼人,纸屑纷飞,尘土飞扬,臭哥死在了冬季。
一身臭皮囊,蓬头垢面,吐了一身血,偎依在墙角,像个雕塑,手里还握着丝袜。
陈三爷小心翼翼地把他手中的丝袜拿下来,地上画个圈儿,掏出打火机,将丝袜点燃,烧给他。
既然这小子一辈子迷恋这东西,黄泉路上也别孤单,好好把玩。
烧完之后,陈三爷看了看臭哥凝固的面孔,寒风刺骨,破衣烂裳,陈三爷把自己的风衣脱下来,盖在了臭哥身上。
而后转身离去。
启动汽车,回望臭哥的尸体,心下嗟叹,不知所言。
但他知道了铁良和铁蛋的消息,他要秘密进入北平,干死这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