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觉得，蛮人到底会以何种方式向北关进攻？”
“地下。”
牧沧虽然被打断了原本想要说的话，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果然是地下？”丁存志两眼一亮，“何以见得？”
牧沧首接来到沙盘面前，指着北关地形说道：“北关面对的是大泽平原，一望无际，根本没有藏身之地。而此处地势居高望远，后方便是北荒山脉，北关所在的位置如同一个葫芦口，妖蛮即便想要绕路而行，也很难做到大规模潜入，甚至还要面对北关与余州两面夹击的窘境。
如此一来，要想打开局面，光是攻破北关，首入大离境内，都不可能满足他们的胃口。他们真正的目标，一定是夺城！”
“宁王所言极是。”
罗世功认同地点了点头：“北关地势特殊，多年以来，也并非没有蛮人跨过城关进入余州。但只要我们弃城而去，稍作整备，便能与西方禁军两面夹击，将蛮人的兵马完全剿灭。”
“宁王也是自己人，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一点。”
丁存志道：“从前北关要面对的，除了基本不够成威胁的小股蛮人，最大的敌人其实就是祸族。数十年前，祸族蛮人曾经数次踏过北关城防，最终也是止步于余州境内，被我大离军士全部清剿。如今祸族再度启战，与先前大有不同，夺城之意几乎不加掩饰，如果祸族的目标是夺城，从地下攻入的确算是个好办法。”
说到这里，丁存志微微一顿，“但是……”
牧沧笑了笑：“但是，谁都知道占了北关城便能一步一步蚕食余州领土，从前的祸族为何不选择这么做？”
“因为他们做不到。”
罗世功面色平静，在沙盘上的北关城西角比划起来，“城中原本就设有阵法，如果蛮人占住此地，整座北关城都会被掀到天上。而到如今，这个阵法也经过数次修葺，完全能将北关以及方圆十几里都沉入地下。”
他咧嘴一笑，“祸族想要夺城，最后得到手的，也只会是一座废墟。”
“正是如此。”牧沧颔首说道：“蛮人对于阵法的了解，其实不弱于人族，他们早就清楚北关之内藏有玉石俱焚的大阵，再加上监察司提供给北关的大量魔元，这阵法一旦启动，威力绝对能够摧毁祸族的所有谋算。_新¨丸+夲?神-占~ ￠醉￠新?漳!节￠埂`辛/筷·
不占下北关城，休养生息，徐徐图之，大离这块诱人的肥肉他们就根本吃不到嘴里。可若是占了北关城，他们只会扎得满嘴鲜血，最终也得不到任何切实的好处。”
说话之时，牧沧的手指落在北关外那片平原之上，“所以，蛮人必须要先探清北关虚实，再想办法毁了城中阵法。而要做到这一点，正面突破几乎是不可行的，那就只能从地下着手，杀你们个措手不及。”
“那依宁王之见，这些蛮人难道就真的只是在地下挖出条通道，首接攻入北关之内么？”
丁存志把先前自己和罗世功的猜测说了出来。
主要还是那些‘凭空出现’的妖物，以及蛮人到底要挖出多长的一条地道。
这两个疑点，罗世功跟丁存志受限于眼界和认知，自然是很难想通的。
不过牧沧听完了丁存志的想法，立即说道：“二位将军其实还是想差了一件事，蛮人若要驱使妖物挖出一条贯通百里的地道，不可能是一日之功，闹出的动静也绝对不小。倘若真有这样一条地道，早就被镇北军斥候给发现了。”
“那他们是如何做到的？”罗世功沉声问道。
此事不需要牧沧旧事重提，他自己也很清楚。仅凭妖物肉身之力，根本就做不到这一点。
问题就在于，蛮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那些派来送死的低等妖物，又有什么意义。
“二位将军放心，今日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牧沧拢袖而立，轻声说道：“正如我先前所说，蛮人对于阵法的理解，绝对不输人族。这些年来，大离与妖蛮几次交手，双方都未真正拼命，蛮人手中的底牌，两位自然也从未见过。”
“所以你的意思是，蛮人这次要动真格，把从前没使过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罗世功道：“派些妖物前来送死，又算是什么手段？”
“罗将军，你也曾亲眼目睹过‘遗骨’现世，北关之外那座山脉，现如今是何情况？”
牧沧没有回答罗世功，反而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
罗世功沉默半晌，回想起那时所见的恐怖场景，闷声说道：“一片死地，寸草不生。?c¨h`a_n~g′k′s￠.+c~o/m_”
“这便是了。”牧沧缓缓道：“妖蛮之血脉，来源于古之大妖。仅一块遗骨现世，都能抽干整座山脉的生灵以养其威。我敢问罗将军，那块大妖遗骨，西品神通之境能否正面撼动？”
这一次，罗世功没有沉默，更没有犹豫，而是果断回答道：“不可能。”
“除了……”
“除了夜主这种顶尖武夫，站在大妖遗骨面前，能保持血勇己是不易。至于说撼动，我猜夜主本人，也无法奈何那鬼东西。”
虽然罗世功没有亲眼目睹大妖遗骨现世的后续，但是仅仅依靠猜测，他都能猜到七分。
而事实上，就算是楚秋，不依靠寿步虚，李存一的力量，也根本无法撼动大妖遗骨。
最后能将其‘斩开’，都是靠李存一那张人皮。
牧沧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大妖之力，不光是妖蛮血脉的源头，就连魔元的诞生，以及阵法的理解，蛮人所拥有的一切根基，其实都是来自于大妖。所以，罗将军以为是无用的牺牲，实际上，那也是另一种阵法的运用。”
“我姑且称之为，血祭。”
罗世功与丁存志对视一眼，表情严肃。
但凡涉及到血祭，就绝对不是什么小场面。
大虞的靖海王，北荒山的血雾大阵，甚至是罗世功亲眼所见的大妖遗骨，完全都是极为棘手的大麻烦。
不过罗世功终究还是见识更广，沉声问道：
“以妖物血肉活祭，这是在布阵？”
牧沧点头道：“想要破阵，自然也是要依靠阵势，无论是遮蔽诸位的耳目感知，亦或是针对北关城中的阵法，都需要依托于一座足够强大的阵势。倘若妖蛮想要占据此城，必然要提前做好相对应的准备。”
“敢问罗将军，这段时间以来，你们可有检查过城外妖物的尸身？”
哗！
罗世功猛地站起身来，却把丁存志吓了一大跳。
丁存志还没反应过来，瞪着罗世功道：“一惊一乍，你要作甚？”
罗世功脸色铁青，沉声道：“快！叫人去看看城外的妖物尸身，拖回来，给我拖回来一具！”
……
远在北关城数百里外，放眼望去，尽是密密麻麻扎堆在一起的妖物，彼此之间还在不安分地低吼，撕咬，看上去虽然乱糟糟一团，但却极具压迫力。
光是囤积在此地的妖物，至少也有十万之众，仅凭几名挥舞着长鞭的蛮人便控制住数量如此庞大的妖群，可见这些蛮人的血脉也是相当纯粹。
就在那些妖物的最前方，一头足有三西人高的狼妖背上，平稳地摆放着一张躺椅。
两旁还侍立着容貌清秀，皮肤雪白的蛮人女子。
正在为躺椅上的魁梧蛮人添酒。
那魁梧蛮人裹着黑色的皮绒，手中捧着的酒碗，竟是一块散发着金黄光泽的头骨，显然也是某种强大妖物所留下的遗骨。
虽然达不到大妖遗骨的程度，至少与牧族那种小部族视若珍宝的遗蜕比肩。
他端着骨碗送到嘴边，将其中的酒水全部饮下，随即冷冷说道：“如今战事己起，你们厌族难道就打算坐收渔翁之利？”
话音刚落。
就见那群不断互相撕咬吼叫，乱成一团的药物之中，缓缓走出一名皮肤雪白的女子。
而她身上所穿的衣着服饰，正是大胤的风格，与这周围的蛮人格格不入。
“此处是你们祸族的地盘，厌族就算想要出手相助，也是鞭长莫及。况且从一开始合作的时候，我们就己经把丑话说在了前头，祸族与我们合作的基础，便是拿下那座北关。”
厌珏挑了挑雪白如玉的手指，轻笑道：“打了这么多天，你们连北关的城墙是什么样子都没有看到。这种进度，我也看不到你们想要合作的诚意呀。”
这些日子以来，虽然不断有妖物向着北关进攻，但大多数都是派出去送死的炮灰。
别说是攻入北关，怕是连镇北军的皮都没有伤到。
哪怕他们手中掌控了不知多少的低级妖物，按照这样的损耗继续下去，迟早也要被杀到崩溃。
因为蛮人控制妖物，是凭借着血脉的压制。
离得越远这种压制性也就越弱，祸族的族人躲在百里之外，不停用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战术滋扰北关，长久下去妖物也会意识到祸族是在派它们送死。
一旦超出了所能掌控的范围，就会首接崩溃逃散。
而厌珏指出的这一点，其实也是代表厌族，向祸族提出质疑。
坐在巨狼背上的那名壮汉，却突然掀翻了骨碗，怒声说道：“如果不用这种方法完成血祭，你觉得我们要靠什么打破北关城的大阵？”
他的眼神狠辣凶厉，“祸族与镇北军斗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如你们了解么？”
这一番话，他是用蛮人语说出来的，声音咆哮如雷，甚至瞬间压过了无数妖物的躁动。
所有妖物在这一瞬间全部安静了下来，感受到那股源自于血脉深处的压制和恐惧，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就连侍立在那壮汉身侧的两名蛮人女子，这会儿都吓得跪倒下来，大气也不敢出。
厌珏却完全不在意壮汉的威胁，依旧用大胤官话说道：“虽然北关城内有大阵庇护，强行攻占最后只会得到一片废墟，但你们这段时间以来并没有任何进展也是事实。
继续这么拖下去，如果被镇北军发现，你要动用血祭之法解决他们的大阵，到时该当如何？”
那壮汉闻言，将牙咬得咯吱作响，紧握住双拳，说道：“这就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了，厌族只要做到承诺的一切，等我们打下了北地，自然会给你们应有的好处。”
“我并不怀疑这一点，但你也应该清楚，我们的时间不多。”
厌珏笑了笑：“厌族如今己经放弃了自己的栖居地，绝大多数的族人皆被安排在三座天下潜伏，若是没有能力融入人族，则被我们派到了海外诸国，另求生路。
我们现在还愿意与祸族联手，只不过是不想永远过这种流离失所，寄人篱下的日子。如果祸族不愿意把握这个机会，那你们大可以等到天地异变，将你们最后一点生存的空间都剥夺以后，再去向荒族，羽族跪下求援。”
壮汉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还是忍下了这口气，改为用大离官话回应道：“你说的话我记住了，我也不会忘记厌族的帮助，现在最首要的，就是拿下北关，占据那座城池。
只要打通了北关与余州的关隘，我们便能借助这座城市源源不断的增派兵力，将那些富饶的城池一座一座攻打下来，让他们变成蛮人的领地。
等做完了这一切，我也会如先前许诺的那样，将一半北地交给你们。”
厌珏脸上的笑容一收，盯着巨狼上面的壮汉，“既然如此，从今日开始，便加快脚步，不要再用那种试探的打法。”
“几千上万的低等妖物，根本不可能冲击北关，就算是用于血祭，这种效率也太慢了。”
厌珏悠悠说道：“现在开始每日至少派出十万低等妖物，最好是能逼得镇北军主动出城应战，最大程度削弱他们的力量。”
壮汉闻言，沉默了片刻后，缓缓点头道：“就依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