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准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匈厥刚退兵，还能出什么事？
前线捷报频传，京中局势也已稳定，此刻理应是休养生息之际。
难道是他们心有不甘，又杀回来了？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单膝跪地的亲卫身上。
那亲卫盔甲上还带着未干的泥点和风霜，显然是快马加鞭赶回。
“起来说话，不要慌，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那亲卫咽了口唾沫，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语气中的惊骇与急促，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回殿下，是李天和将军派人传回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
“匈厥大军，反了！”
“什么？”
陆准身后的胡荣盛，惊得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失声叫道：“呼延休反了？他不是刚被殿下您逼退吗，怎么又反了？这老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陆准的眼神，却在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他立刻意识到，事情绝非胡荣盛想的那般简单。
他抬手止住了胡荣盛的惊呼。
“说下去。”
“是。”
亲卫定了定神，语速加快，继续禀报，“李将军奉命护送匈厥大军撤退，行至半途，发现匈厥军中，突然爆发了大规模内乱。”
“据李将军探查，是呼延休手下的一名实权王爷，名叫达力瓦，在阵前公然指责呼延休丧权辱国，懦弱无能，葬送了匈厥百年基业。”
“他说，殿下您当时在阵前不过是虚张声势，呼延休却被吓破了鼠胆，错失了攻破京城，入主中原，让我等草原儿郎扬眉吐气的绝佳机会，是我匈厥百年来最大的罪人！”
陆准听到这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就有野心。
草原上的生存法则，比中原更加赤裸残酷。
呼延休被自己以雷霆手段逼退，威信扫地，军心动摇，自然会有人按捺不住，跳出来挑战他的汗位。
“然后呢？”
陆准语气不变，仿佛在听一件寻常小事。
“然后，那达力瓦振臂一呼，宣称要带领匈厥将士重拾荣耀，竟然有超过二十万的匈厥兵士，当场倒戈，响应了他！”
“双方在距离京城不足三百里的多伦草原，爆发了惨烈的厮杀。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李将军本想率兵相助呼延休，毕竟他刚与我朝议和。但顾及到殿下您‘静观其变，不得擅动’的命令，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派遣斥候在远处严密观望战局。”
“军报传回来的时候，厮杀已经接近尾声。”
“呼延休所部，兵败如山倒。”
胡荣盛听得心惊肉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忍不住追问，“那，那呼延休老儿人呢？死了没有？”
亲卫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据说，呼延休带着他最后的数百名亲卫，拼死杀出了一条血路，突围之后便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如今，那剩下近二十多万的匈厥大军，连同呼延休积攒多年的粮草辎重，已经尽数落入了那个叫达力瓦的手中。”
“他，已在阵前自立为新的匈厥单于。”
胡荣盛倒吸一口凉气，连连摇头：“乖乖，这草原上的人，果然都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翻脸比翻书还快。说反就反，说杀就杀，半点道义都不讲。”
陆准的脸上，确实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仿佛这一切，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草原上是强者为王的。
一个旧的威胁解除了，呼延休经此一役，即便侥幸未死，也再难掀起风浪。
但一个全新的，更加危险，更加不可预测的敌人，诞生了。
这个达力瓦，敢在那种兵临城下、强敌环伺的情况下，公然挑战呼延休的权威，并且一击功成，成功取而代之。
他的野心，他的手段，他的狠辣，只怕比那个优柔寡断的呼延休，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重要的是，他是踩着呼延休“丧权辱国”的“耻辱”上位的。
而这份“耻辱”，是自己亲手加诸在匈厥人头上的。
那么，这个新任的匈厥单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为了向整个草原证明他比呼延休更强，为了洗刷这份“耻辱”。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找回场子。
而自己，大齐的摄政王陆准，就是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立威目标。
之前和呼延休在阵前达成的所有口头协议，包括那利润丰厚的蜂窝煤生意，此刻，都已经成了一张毫无用处的废纸。
这个达力瓦，不仅不会继续合作，反而会变本加厉。
“福宁。”
陆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如腊月的寒风刮过。
一直垂手立在身侧的福宁，闻声立刻走了过来，躬身待命。
“九爷，奴才在。”
“立刻回辽东。”
陆准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用最快的速度，通知苗勇和赵尔炎。”
“告诉他们，本王担心，匈厥的叛军，会盯上我们的煤场，和锦城里的作坊。”
“让他们，立刻加强戒备。”
这个达力瓦，既然敢造反，就绝不是一个只懂厮杀的莽夫。
他很可能会选择攻击自己最核心的经济命脉，来作为他新王登基的，第一份大礼。
“奴才遵命。”
福宁领命，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
陆准又叫住了他。
福宁立刻停下脚步，转身等待着新的指令。
陆准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顺便，派人去查一下。”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凝重。
“王虎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这么多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本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福宁的心头，也是一凛。
王虎，是殿下最早的心腹之一，负责的是最隐秘的情报工作。
按理说，京城局势已定，他早该回来复命了。
“奴才明白了。”
福宁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这件事，也记在了心里。
“九爷放心，奴才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