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帝听到小太监的禀报，脑袋“嗡”的一声，险些没站稳。
他一把推开身前挡路的胡荣盛，踉踉跄跄地冲向偏殿。
“你说什么，老九他又怎么了？”
宛妃紧随其后，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刚到偏殿门口，便闻到一股饭菜的香气，还夹杂着浓重的药味。
太和帝冲进偏殿，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陆准半靠在床头，身上穿着一件干净的素色长袍。
他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竟然有了一丝血色。
他面前的小几上，摆着几样精致的菜肴和一碗白粥。
他正拿着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送着粥。
动作虽然缓慢，却很稳。
这哪里像一个濒死之人。
“准儿。”
太和帝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惊疑。
陆准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
他看到太和帝和宛妃，手中的勺子“当啷”一声掉进碗里。
他挣扎着想要下床行礼，却被旁边眼疾手快的王太医按住。
“殿下，您龙体虚弱，万万不可妄动。”
陆准喘了几口粗气，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父皇，儿臣……儿臣不孝，惊扰了父皇。”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清晰了许多。
太和帝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是欣喜，是怀疑，是恐惧，还是……提防。
“你……你这是……”
太和帝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王太医连忙跪下，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绝望。
“启禀陛下，辽王殿下他……他方才突然醒转，说腹中饥饿，想用些膳食。”
“臣等……臣等以为，这……这恐怕是……回光返照之相啊。”
回光返照。
这四个字，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太和帝心中刚刚燃起的那一丝微弱的火苗。
宛妃的眼中，则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狂喜。
太好了，终于要死了。
“回光返照？”
太和帝喃喃自语，他走到床边，仔细端详着陆准的脸。
陆准的脸上，确实有一层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也亮得有些吓人。
“父皇。”
陆准看着太和帝，眼神中充满了孺慕之情。
“儿臣……儿臣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儿臣不怪父皇，只恨自己命薄，不能再为父皇分忧，为大雍尽忠。”
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停下来喘几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太和帝听着他这番话，心中五味杂陈。
“儿臣……只有一个请求。”
陆准的目光，带着一丝恳求。
“儿臣想……想去翊坤宫，看一眼母妃。”
“儿臣想在临死之前，再跟母妃说几句话。”
“求父皇……成全。”
说完，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又溢出了一丝暗红的血迹。
“陛下，不可。”
宛妃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快步上前，脸上带着焦急和“关切”。
“陛下，准儿他现在身体虚弱至极，经不起任何折腾。”
“翊坤宫阴冷潮湿，又是冷宫，晦气得很。”
“准儿若是去了，只怕……只怕会加重病情，连这最后几日都撑不过去了。”
她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是在为陆准着想。
太和帝闻言，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现在还需要陆准这面旗帜，来稳住辽东和苏南天。
他可不希望陆准现在就死。
而且熹贵妃都“葬身火海”了，拿什么给他看？
“准儿，宛妃说得对。”
太和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
“你母妃那边，朕会派人好生照料，你安心在此养病便是。”
“不。”
陆准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偏执的疯狂。
“儿臣就要去。”
“儿臣今日，就算是爬，也要爬到翊坤宫去。”
“若是见不到母妃最后一面，儿臣死不瞑目。”
他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也变得急促。
“殿下，殿下息怒，息怒啊。”
王太医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施针。
“陛下，殿下心愿若是不了，郁结于心，只怕……只怕会走得更快啊。”
王太医的话，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太和帝的心上。
他看着陆准那副倔强的模样，再看看旁边一脸“担忧”的宛妃。
他突然觉得，自己被逼到了一个绝境。
同意，还是不同意。
同意了，宛妃不快，而且陆准可能会死得更快。
不同意，陆准现在就可能被气死。
死局。
彻彻底底的死局。
太和帝看着床上那个眼神偏执，状若疯狂的儿子，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他身后的宛妃，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幸灾乐祸，嘴上却还在不停地劝。
“陛下，您看准儿这模样，实在是不能再受刺激了。”
“翊坤宫那种地方，他去了，万一……万一冲撞了什么，岂不是……”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去了，就是死路一条。
王太医也跪在地上，声音颤抖。
“陛下，三思啊，殿下的身体，真的经不起任何颠簸和情绪波动了。”
“若是强行挪动，只怕……只怕当场就会心脉断绝。”
每一个人，都在告诉他，不能答应。
可太和帝看着陆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算计和锐利，只剩下一种濒死之人对亲情的最后渴望。
还有，那份不见到母亲，就绝不罢休的疯狂。
太和帝知道，他今天若是不答应，陆准真的会立刻死在他面前。
一个被父皇活活气死的皇子。
这个名声，他担不起。
苏南天那边，他更没法交代。
更何况，他现在还需要陆准这面“血书”大旗，去号令辽东兵马勤王。
陆准，现在还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得这么快，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好。”
太和帝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他缓缓走到床边，伸手，轻轻拍了拍陆准的手背。
这个动作，让他自己都觉得无比别扭。
“准儿，父皇答应你。”
他的声音，竟然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温情。
“只要你好起来，只要你的病能好，父皇立刻就下旨，让你去翊坤宫见你母妃。”
“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父皇绝不阻拦。”